黄色,没有尽头的黄色,似海洋般起伏的黄色,广袤而炽热,金色的阳光从地平线处升起,砂砾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着微光,延伸到天际的尽头。
是沙漠,何姒感叹着,太阳升的很快,微风拂过,沙丘上砂砾滚动,又似一层轻纱笼罩着黄色的海洋舞动,何姒觉得她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是那时,她和秦鉴在一起,见到的是蓝色薄雾笼罩下的真正的大海。思及此,何姒突然发现,她没有听到秦鉴的回答。
再回头,刚刚还在身边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掌心还留有上一秒相握时的余温。
“秦鉴!”
何姒急忙四处张望,可偏偏一望无际的沙漠上什么都没有,只余烈日从东扬起,如火球般在她前方燃烧。刚刚还是日出,只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九十点钟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醒着,明明在镜轩,明明站在秦鉴身边,可这是哪里?这是幻觉,还是镜域?眼前的一切都起源于我的那面扇子?
“小九!”
何姒心中涌起不安,她换了一个名字呼喊着,果然,小九没有辜负她,一道黑影从远处飞来,稳稳落到她怀里。
“幸好有你。”何姒摸了摸小九的翅膀,小九低鸣一声,叫声异常沙哑,而何姒自己的嗓子也开始感到干渴。
太阳不遗余力地向上攀升,将全部的力量洒向大地,脚下沙子的温度急剧升高,汗水才从她发间冒出,就迅速被日头晒干,连滑落的机会都没有。何姒又抬头看了眼硕大的太阳,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的生疼,她想了想,干脆将外套脱下顶在头上,让小九也躲在衣服的阴影之下,迈步朝着与太阳相反的方向走去。嗓子的干渴越来越厉害,嘴唇已经皲裂,她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水源。
才想到与水源相关的绿意,何姒便见到不远处出现了几株仙人掌,她的嗓子已经渴的冒烟,赶紧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可那仙人掌看着不远,却怎么也跑不到,总在离何姒一百米左右的位置处静静地伫立着。
已是正午,周围的空气都因着烈日暴晒而扭曲起来,何姒停下了脚步,准备重新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小九却突然从她怀里飞了出去。
“小九,回来!”何姒一边喊着,一边拖着沉重的双腿追了上去,可小九第一次枉顾何姒的命令,朝着仙人掌所在的沙丘的沙丘疾驰而去。
“等等!”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脚下的砂砾也已经发烫,就在何姒以为自己要倒下时,沙丘上升的坡度陡然而止,迎来一个几乎垂直的下坡,何姒堪堪停住向前冲的步伐,只见在茫茫沙漠之中,一片绿洲如碧玉,突如其来地降临。
“这是什么地方?”何姒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她停住了脚步,小九却已经冲向了眼前的绿意。她看到一圈圈起伏的沙丘中,一汪清泉在黄沙中流动,清澈地倒影出蓝天白云。
太阳不再像正午时那么炙热,湖水在变得柔和的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泽。湖边生长着一丛丛芦苇,随水摇荡,有白色水鸟嬉戏其间,一时扎入水中寻觅食物,一时成群结队在湖面上翩翩起舞,悠闲自得,竟有了江南水乡的味道。
小九也加入了它们的队伍,朝何姒挥舞着翅膀,似乎是在召唤她的加入。
何姒再抬头时,太阳已经西斜了,微风摇曳,带来阵阵清凉水气,使人陶醉,她只觉神清气爽,满脑子都是沙丘下清亮的泉水。
再走两步就好了,何姒安慰着自己,努力往前迈动脚步。
太阳落得很快,吹过沙丘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何姒找了一处看似略微平坦的下坡处坐了下来,准备借着这坡度冲下山丘。可才坐下,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啾!”小九又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她一起前往绿洲,可何姒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她突然注意到,小九的眼睛黑溜溜地盯着她——可这是幻境,小九的眼睛在幻境中该是金色的——这不是小九。
何姒心中一凛,刚想站起来后退,脚下的沙土突然塌陷,将她的双脚困住,随后沙石流动,何姒不可避免地顺着沙坡滑了下去,速度越来越快。
糟了,何姒一边想着,一边寻找周围可以抓手的地方止住去势,可入目都是黄色的沙石,同她一起飞速滑落。
夜就要来了,沙漠温度骤降,何姒指尖蚕丝飞出,刺入沙丘之中,轻而易举地切开本就松散的沙漠。锋利,却也无力。那些蚕丝无法帮助何姒减缓下落的速度,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滑下未知真相的绿洲。
“阿姒!”
“啾!”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随后是鸟儿的鸣叫。一道长鞭从身后赶至,何姒一把抓住这救命稻草,翻转身体,匍匐在沙丘上。而巨大的黑影也在此刻从天而降,掀起砂砾的同时,将何姒下落的身体托住。
何姒只觉身体一轻,手上传来巨大的拉力,她终于在这一拽一托间回到了最初沙丘的顶端。
夜沉了,沙粒在夜风中低吟,荒凉而干燥。秦鉴迅速脱下身上尚带余温的衣服,一把裹到何姒身上,而他只穿着一件素色单衣,轻轻搂着何姒,又快速往后退了好几步。
沙石停止了动作,如夜般安静下来,再往前看,哪有什么绿洲,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流沙坑。几点白色点缀其间,似乎是动物的尸骨,而何姒刚刚差点就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秦鉴搂着惊魂未定的女人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天空。何姒在这指引下再抬头,已是星空璀璨,明月流光,一道银河横贯天际,即使刚刚差点丢了性命,何姒还是不可避免地沉入这无边无际的壮美与辽阔中。
可这美来的突然,消失的也很快,日升月沉,幻境中新的一天又要到来。狂风裹挟着沙尘从天边袭来,遮天蔽日,整个世界都在黄色迷雾中变得混沌不清。
“回吧。”秦鉴说着抓住了何姒的手,小九则收拢翅膀,停歇到何姒肩头。
那沙尘暴如饕餮,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了,包括幻镜本身。何姒再次睁开眼,哪还有什么黄色漫天,只余她做的那柄扇子,在檐下微风中轻轻摇晃。
“怎么回事?”何姒再次问道,“你也看到那阵黄沙了吗?”
“起初没看到,可后来阿姒牵住了我的手,便看到了。”
“那后来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镜轩,牵着阿姒的手,看着那股细沙从扇面中源源不断的涌出。”
“可……”
“可后来小九突然发出凄厉的鸣叫,再看你双眼无神,我便知道出事了。”
“这一切……就是因为那面扇子吗?”何姒看着自己做的扇子,满眼的不可思议。
“扇子只是引子,”秦鉴看着何姒的眼神里有担忧,又有责备,“阿姒最近太忙了,怕是查尔斯邦纳综合症更严重了吧。”
“只是……只是生理上的病症吗?”何姒拿不定主意,这次的幻象确实与之前几次不同,并没有遇到指向性很明显的人物和事件,只是大漠中的一天而已。可若说仅仅是幻视,那场景也太真实了,何姒到现在还记得烈日下砂砾摩挲面颊的刺痛感。
“想知道是不是生理上的病症,只要回去睡一觉不就好了,”秦鉴答得轻快,“若是休息好后一切就消失了,便是我说的这样,若是依旧遇到一样的幻象,那便是你想的那样。”
看着秦鉴轻松的模样,何姒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消散,舒了一口气说道:“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我送你。”
“我自己走镜廊就行。”何姒说着,已经拿出金属钥匙贴上镜子,习惯性地想念咒语,突然想起咒语这茬都是秦鉴骗她的,刚刚平稳下来的心绪又泛起波澜,恼怒地瞥了一眼秦鉴,气呼呼地踏入镜中消失了。
“怎么还记得啊。”秦鉴叹了一口气,不敢送了,站在镜边确定何姒安全踏入了自己的房间,才朝门外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进来吧。”
“诶,秦叔,晚上好。”范宇探头探脑地进了屋子,一看到秦鉴的样子,又变得满脸为难,“我说秦叔,能不能打个商量,以后我们两共处的时候,你能不能变成以前的样子,你这样我老觉得……不够威严。”
秦鉴也不理他,自顾自在竹椅上坐下,不过样貌已经变成了老朝奉皱巴巴的样子。
“哎,这就好了,舒服多了。”范宇说着,在老朝奉对面的竹椅上瘫了下来。
“什么事?”
“这不是邓主任的事吗,要不也不至于这么晚来麻烦你。”
“怎么,今天救了邓辰砂他不满意?”
“和那个二世祖没关系,”范宇扬扬手,“那二世祖被人绑架的事我找人去查了,是陈向阳小舅子找人干的,人是他约上游轮的,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被泼了一身脏水,陈家自然以为是邓二少下的套……”
“说正事。”秦鉴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概知道了绑架案的来龙去脉,就不耐烦了,边打消消乐边催促道。
“正事是邓主任有个老相好遇到麻烦了,想叫我们帮帮忙,给解个围。”
“邓主任还有老相好?”老朝奉从消消乐间抬起头来,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好奇之色。
“你还不知道吧?”范宇也露出一副八卦的神情,“说是一个地质学女教授,叫君九姿。”
“你见过?”
“没有。”范宇立刻摇头。
老朝奉意识到范宇是胡扯,低下头去重新看向手机,兴致缺缺,显然懒得再理他。
“你别不信,”范宇知道老朝奉的意思,解释道,“邓主任催得很急,让我连夜来找你,连他家二公子出事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过。”
“在哪?”
“沙泉村。”
“哦?”老朝奉一抬眉毛,“倒是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范宇摊摊手,“不过邓主任都和我说清楚了,是库木塔格沙漠中的一个古寨。”
“沙漠?”
“是啊,要不怎么说是地质学女教授呢,去的也不是常人呆的地方。”
“不是这个意思。”秦鉴的目光不自然地看向檐下的两把漆扇。
范宇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自然看不出缘由,以为秦鉴是担心扇子,狐疑地问道:“怎得,今夜要下雨?”
“何姒刚刚进了个幻境……”
“让我猜猜,”范宇一听何姒加幻境的组合就头大,不等秦鉴说完立马抢答道,“何姒的幻境当然是库木塔格沙漠中的一个古寨了。”
“差不多吧,沙漠绿洲,海市蜃楼。”秦鉴说完,突然对自己让何姒独自回去产生了一丝不安,可还没等他细想,范宇又鼓起掌来:“要不怎么说是何姒呢,一点不差,原来的沙漠绿洲,如今看来是要变成海市蜃楼了。”
“到底是什么事?”老朝奉的心中起了一丝波澜。
“路还长呢,边走边说吧,”范宇说着将手中钥匙一抛,“我开车,邓主任帮我把路线图都制定好了。”
“路线图?”秦鉴眉头皱得更紧,听范宇的意思,这一趟似乎不能走镜廊。
“也是邓主任关照的,这一路邓主任关照了许多啊,”范宇眨眨眼睛,一副你懂了吧的神情,“我们不能走镜廊去古寨。”
“为何?”
“邓主任特意作了解释,”范宇在特意两字上加重了语气,“首先,现在是夜里,我们不能从村民家里出现,会吓到人。其次,那本就缺水,全仰赖沙泉村中一汪清泉传承下来,那是当地人信奉的神灵之泉,日夜都有人在旁守护,也不好走。”
“要帮忙的是什么事知道了吗?”
“这么重要的事邓主任能忘记说?就是因为那神泉,”范宇表情夸张,“因为地质调查团队的一个年轻工作人员,不经人家同意就跑去泉边采水,和当地村民产生了冲突,被扣了。估计闹得挺严重,君九姿才托到邓主任,找我们去捞人。”
老朝奉点了点头:“走吧。”
“哎,我本以为只是他们团队工作方法不对,忽视了村民的信仰问题才造成了冲突,没想到何姒偏偏看到了幻象,这下问题就升级了啊,哎,何姒那眼睛,怎么全年无休啊。”
“一直开到吐鲁番盆地?”老朝奉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了范宇的话。
“秦叔你这也太护短了,”范宇抱怨着,“当然是先走镜廊到JZ县,那边已经把车子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