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赵关山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一个非常神秘，非常厉害的幻境，以至于一度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假。

    但是渐渐的他明白了过来，没有什么幻境，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原本残破绝望的修仙界恢复了正常，而他所缺失的，就是关于这一点的记忆。

    “所以并不是我拯救了这个修仙界，拯救者另有其人。”

    “但这个修仙界，真的被拯救了吗？”

    赵关山松开手中的机械麻雀，它就扑棱棱的飞走了，它并不是麻雀，也没有尝试伪装成一只麻雀，但它现在却宛如一只真正的麻雀，这不过是一种溢出的附加值罢了。

    “扑棱棱！”

    一群更多的麻雀从远处飞来，它们无拘无束的盘旋，落下，那只机械麻雀混入其中，全程没有半点破绽。

    一只乌鸦在远处的树梢上孤傲的站着，微风吹拂着树枝，也带动它的身体微微摇晃。

    茂密的草丛之中，一只青绿色的螳螂立在阔叶草上，宛如一个冷漠的刀客，正在无情的扫视这个世间。

    甚至，在地下一个蜿蜒复杂的蚁巢之中，一群数千只蚂蚁正在辛勤劳作着，任谁也看不出这其中的不同。

    而这些，全都是赵关山基于机械道符，演化的机械造物。

    没错，是演化，而非制造。

    这些年来，他在小山上对自身的修行很是惫懒，对其他一切也不怎么热心，包括机械道符，更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但正是这样的状态，让他每每在静夜听虫鸣，拂晓闻啼鸟，花开见颜色时，总会灵光一闪的，对机械道符的理解更深一层。

    机械并非要素，道符也同样不是要素。

    其核心应该在于一种律动。

    曾经杨毛搞出来的可以共鸣离火的灵能回路，便是一种律动，但这律动哪怕后来陆续完善，补充，仍旧只能算是一种初级的律动。

    远远还达不到离火道符的更深层意义。

    也即，可以暂时代替，弥补业力债务的程度。

    所以那少年女仙人才会说，修行的本质就是寻找，获取一种可以拖延，可以迟滞，可以暂代业力的力量，并将这力量与自身相融合的过程。

    这也是离火的核心本质。

    明白了这点，便知道机械道符欠缺的是什么。

    它需要的是一种能完成更高层次上的律动，一种更具有权限的代码，一种能暂代业力，能完成最基本生命周期的方法。

    这个方法没有人能帮忙，离火道符里也没有相应的领域，所以得赵关山自己来培养，来模拟，来演化。

    就像是在训练一个大模型一样。

    这些年来，他把手头里有限的天命3080高位物质材料全部拆分，力求用最小的单位去获得最大的效果。

    从最初的全机械体，到如今的半生物半机械体。

    因为他发现全机械体未必就更占优势，很多时候只需要在关键的部位增加少许机械单元，便可以让一种生命体的综合实力，综合生存能力直接翻上几倍。

    当然，这么做仍旧是因为高位物质材料很少，他又不想下山，连这修仙界如今浓郁的灵气他都不想直接吸收呢，这些年来，他基本全靠着纯阳之体每日自生的先天纯阳之气过活。

    一句话，不下山，不修行，不沾因果，不担业力。

    至于训练机械道符大模型这个所产生的少许业力，还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主要就是靠赵关山自己来观察，演算，并一次次的修改调整即可。

    通过模拟生命的律动，来为机械道符编写部署全新的机械灵能回路。

    而这，就不是几年，几十年能够做到的，也许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吧。

    在这个过程里，他看似没有在修行，但修行的道却更深了。

    因为生命之道，本来也就是修行之道。

    一晃，又是十年匆匆过去。

    赵关山在小山上，仍旧是一个少年模样，此时他所训练，模拟演化出来的机械造物，也才堪堪进入第三代。

    他正尝试用百分之六十的生物体+百分之四十的机械体来演化新的机械造物。

    但这两者相加，绝非加一个义肢，或者是加一个机械心脏那么简单，而是他需要将重新编写部署的机械道符铭刻在机械体上，然后通过机械道符来影响生物体。

    简而言之，就是机械体作为大脑，作为主体，生物体为辅助。

    这种组合，需要做到宛如生命本身那般精确精巧，所以很难。

    机械在这个时候，就是个媒介，机械道符才是根本。

    可惜，这个课题的难度远超他的想象，数百次试验，也无法寸进。

    当然，赵关山也不焦急，更不强求，没有进展，那就放下，给小院里的果蔬浇水拔草，也是一种乐趣。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山之中再次被不速之客闯入。

    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

    他们中有的重伤昏迷不醒，有的残废，有的疲倦，还有几个小孩子，以及，那个已经人到中年的女子。

    她看上去很狼狈，一只眼睛已经瞎掉，整张脸自左向右的留下了一条酷烈丑陋的伤疤，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几岁小女孩。

    “我不记得这里的路，我带着他们在这边胡乱找了几日，不知怎么，就找到了这里，你，你还好吗？”

    她有些局促不安的开口，三十年，她来到这里三次，时如流水，她半生漂泊，而面前的少年仍旧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

    “我一直都在这里，自然很好，倒是你们，看起来很糟糕。”

    赵关山微笑，一如从前。

    “镇海城被攻破了，他们宣布机械道符为非法，我现在成了机械道子，带着剩余的人一直躲藏，逃跑，无休止的躲藏，逃跑，越来越多的人死了，逃了，我没办法，才想到你这里，你能收留我们吗？”

    “有何不可。”

    “你不怕麻烦吗？我是说，浮云道盟势力强大，修仙界近乎所有的修仙宗门都听从他们的号令，这修仙界，就没有谁能对抗他们。”

    “我这里偏僻得很，他们找不到，估计也懒得找，放心吧，先带人去休息，吃点饭，明天在山上盖几处房子，日子过得可能清苦，但可以保命。”

    “谢谢，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赵乘风。”

    赵关山笑得灿烂，眼前这个妇人，看得有些恍惚，但更多的还是悲伤，她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到如今的残废之人，这就是她的人生吗？

    “我——”她嗫嚅了几次，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一礼，转身忙碌去了。

    赵关山也没有去参与，他只是忙他的，日子如流水，春去春又来。

    小山沉默着，并不会因为多了几十个老弱而有什么变化。

    追兵果然没有找到这里，倒是山脚下行商的旅人日渐多了起来，在那些比较容易通过的地方，也开始出现了一条小路。

    她带上山的那些人里，重伤的人有的就此死去，有的却恢复得不错。

    安逸的日子一久，便难免生出一些想法。

    不是下山去鸡蛋碰石头的想法，而是想学艺。

    她拗不过，便来求赵关山，

    “仙长，我不知道您的身份，请恕我冒昧这样称呼，我知道我们寄居在此，本就叨扰，我不该得寸进尺，只是，我身负机械道统，实在难以放下，仙长，三十年前您曾送我一具机械灵宝，威力非凡，想必于此道大有造诣，我斗胆，请仙长择一小徒，面授玄机，如此大恩，我等愿以死相报。”

    赵关山看着她，她今年应该不过四十五岁，却已经满头白发，命火飘摇，活不过一年了。

    而修仙界恢复繁荣到今日，也刚好是四十五年。

    “善！”

    说罢，赵关山一指远处的一个小儿，“就他吧。”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杨缇，快过来，拜见恩师。”

    她惊喜万分，简直不敢相信。

    “恩师就不必了，我也不是什么仙长，这小孩儿，看着喜庆。”

    赵关山微笑，杨缇，羊蹄，哎，这是杨毛的玄孙了吧，果然都是一脉相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时，他就从怀里摸索了一下，然后又摸出来一只麻雀，递给这小杨缇。

    “一点小玩意，自己拿着玩吧，能琢磨出什么，且看你的造化。”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但杨毛的面子，必须给。

    且不提小杨缇那些人的欢天喜地。

    她却在当年的冬天一病不起，生命如火，冷风一吹，便走了。

    赵关山从未询问过她的名字，也没有过多干涉她的生死，只有那小小的坟茔躲在小山上时，远远眺望了片刻。

    如果他没记错，这座小山，本就是那尸仙所化。

    这是否藏着某种玄机？

    赵关山不得而知，但他的确可以确定，未来的某个时刻，会有一个女孩，万里迢迢的赶过来，迷路也好，路过也罢，她未必会在这里出生，但一定会葬于此地。

    也许终将有一日，他的坚持会变得有意义。

    然后，真相会来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