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刚落,刚刚还有点因翻书、小声吐槽而嘈杂的教室刹时变得闻针可落,一片安静。
恰逢窗外刮起了一阵风,吹起了窗边的灰蓝色的窗帘,珠帘浮动碰撞间发出一阵叮铃铃的轻响。
大家好似被这阵风惊醒,都屏住呼吸、悄悄地抻着个头去瞧薛远的神情。
此等大戏,头一回啊!
若不是场所不合时宜,不然瓜子汽水辣条早就走起!
可惜,高大男生的脸隐匿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就在大家期待紧张的眼神中,薛远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少年一米八的身高在班级中鹤立鸡群,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讲台上声音尖锐的英语老师。
一言不发便抄起桌面上自己刚刚写着笔记的英语课本,长腿一迈,便向后门开着的门口走去。
“我还以为薛哥会生气呢……”
钟鑫鑫收回刚刚一直伸出去看戏的脖子,悄悄松了一口气。
“生什么气,薛哥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钟鑫鑫身旁的赵磊摸了摸自己的黄发,发出一声轻嗤。
“这节课什么时候结束呢?张芹芹这老妖婆今天是吃了炸弹吗?还有我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头发快要保不住了……”
赵磊看到薛远拿着书本离开座位出门罚站去了,便觉得无事发生了,一边想着赶快下课,一边惦念自己这命不久矣的头发。
只是事情却远远没有他想像中的要那么快就结束。
赵磊猜得没错了,张芹芹过去一星期确实受了一肚子的气,不是吃了炸弹是什么。
张芹芹看着后排薛远站起时冷厉的脸,冷漠幽暗的眼神,不由心头一颤。
但是一看到对方一言不发,好似直接无视了她的提问,对她毫无尊重便地走出了教室,心中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薛远,你站住!”
张芹芹现在连表面功夫都不维持了,直接将手中的书扔在了讲座上,力气大得扬起了一片粉尘。
前排的同学都不由泪目,这也太猝不及防了吧,直接粉尘攻击了!
薛远走到一半,刚好站在了教室后面黑板报的中间。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讲台上突然变得咬牙切齿、怒形于色的英语老师。
他眉目一沉,薄唇轻启,嗓音低沉:“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张芹芹的怒火好似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慑住了,脑子也变得有点清醒。
她不该无缘无故对薛远发难,薛远不比别的学生,可以任由她左右揉搓。
对方是学校出了名的“煞神”,之前学校那起斗殴事件即使事出有因,他的狠厉和不要命也让众人记在了心头。
今天前面两个学生只是无辜受到她心头怒气的波及,而薛远却实实在在是她刻意针对,有意为之。
谈及原因,还是和薛远之前那起震惊全校的斗殴事件有关。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旧事重提,只是因为那个被打的学生王涛,是她名义上的外甥。
那她是为了给他外甥报仇吗?
怎么可能?
张芹芹内心嘲笑和快意鼓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给那个小杂种报仇。
而且时隔一年,如果要报复,她早就给家里人找回场子了,还等这时候?
她和他老公结婚快二十年了,夫妻两人感情还好,有个十六岁的女儿。
生活中时有争吵,但她那窝囊老公却不会和她对着干,日子过得也算舒坦。
但是自从一年前开始,她的生活就慢慢变了,他们的感情淡了很多。但是她也明白,这年头一直相爱的夫妻哪有那么多,一家人平平淡淡过好这日子,也不算太差。
但是老天就是连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也不让她如愿。
一星期前,她发现她那个窝囊一世的老公竟然和他那个狐狸精小妹出轨了。
开始她也觉得荒诞且怀疑,他们两个不是亲兄妹吗?
这么丧心病狂?
就算她张芹芹一直看不惯他小妹总是一脸的狐媚样总对她耀武扬威,连带着她对对方的儿子都不喜,但是对方不是一直有个富豪老公吗?
怎么会看上她那个窝囊废老公?
经过后来她大闹一场,张芹芹才发现被蒙在鼓中的人一直都是她,从头到尾最可笑的也是她自己。
那两个人根本不是亲兄妹,那个狐狸精是她老公家从小收养的孩子,外人都不清楚,只是没想到最后他们两个人会搞在一起。
而且,那个王涛,他妈的竟然还是她丈夫的亲生儿子,整整比她的女儿大了一岁,这说明那两个贱人在他们结婚前就搞在一起了。
而她,整整被蒙在鼓里快二十年了。
那这件事又如何与薛远扯上关系呢?
张芹芹眼神怨恨地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等她回话的薛远,手指紧握,尖长的指甲陷入了皮肉都丝毫不察。
对!这都是薛远的错!
如果不是薛远,王涛那混小子也不会和对方打架,还被打得头破血流。
如果不是薛远,王涛也不会被送去医院急救,也不会因此被富豪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个野种。
如果不是薛远,那个贱人也不会因此离婚后又找上她的老公,最后造得她家庭破碎,丈夫嫌她尖酸刻薄,娘家人骂她毫无用处,一群人都找她撒气。
理智上告诉她,这都是她老公一家人的问题,自己不应该撒在一个少年人的身上。
但是情感上却告诉她急需一个发泄口,不然她内心迟早要崩溃。
于是,她这一个星期在家庭和爱情上所受的委屈和气愤渐渐积累,无法宣泄,薛远就成了一个最好的出气筒。
但是,她也明白,骂薛远不行,没准事情会朝着不可预料的后果发展。
她不能再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了。
但是老师责骂不听话的学生,天经地义,她有立场,对方只能受着。
脑中思绪万千,现实中只在一瞬之间,薛远依旧面无表情却老老实实地等着她的回答。
底下的同学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吭一声。
张芹芹心中好似受到了鼓舞,不由松了松掐着皮肉的手指。
她抬起尖尖的手指,明面上指着讲台下的学生,实际上眼神恶狠狠盯着薛远。
“你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态度?上课前不好好预习,上课时也如此不尊重老师!”
“你们班一个个的,连个普通的单词都答不上来,难怪成绩差的让人笑话!”
张芹芹见薛远和众人都一个个低下了头,心中久藏的郁闷和气愤都消失大半了。
果然,受了委屈还是需要发泄出来的!
“你们知道吗?如果不是教导主任求着让我来教你们,你们班这个鬼样子,都没有人接手......”
张芹芹说着说着便发出了一声快意的轻笑。
她的心情现在好了大半,本来想说完这句话后,就正常上课。
毕竟点到即止,她也不是过于无理取闹的人!
但是,没想到一道清冷的嗓音却打断了她。
“老师,您觉得我们班成绩差,可以不教我们;既然您教了我们,我们成绩差,于您这位老师而言,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吧。”
“而且,身为一位老师,把生活中的情绪发泄到课堂之上,是不是妄为人师呢?”
说话人的语速稳定,音质清亮,不卑不亢,一语中的说中了学生们的心声。
也一针见血戳中了张芹芹的软肋。
底下的学生低着头窃窃私语,嗡嗡声一片。
“是谁在说话,给我站起来!”
张芹芹掩饰住自己的心虚,严辞呵斥道。
谢时微在同桌满眼担忧下,回了对方一个安慰的眼神。
他将手上的黑笔合上笔筒,慢条斯理起身,抬头淡淡地直视讲座上的人。
“谢时微。”
唇齿轻启,吐出了一个名字。
张芹芹看着左侧后排站起来的陌生少年,身姿清俊,面容精致,气质和9班的其他同学格格不入。
“你就是班上新来的同学?”
她眼中的疑问一闪而过,随后便又嗤笑一声:
“新同学啊,你有一腔义气是挺好的,只是现在是在学校里,不是在网上随便学到了几个词,就可以跑来怼老师的,起码的尊重师长的道理你应该要知道的吧!”
她红唇一张一合,像两条扭曲的虫子,眼神中饱含警示,威胁对方不要乱说话。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请问老师,您做到了几条呢?”
言外之意,你没有尽到老师的义务,自然也不配得到学生的尊重!
少年的语气平平,声音却像一道清风,吹散教室中积累的沉闷和压抑。
面对她的讽刺和威慑,少年不为所动,一派安之若素。
座位上的其他同学看到有人站出来反抗发声,都不由议论纷纷,矛头直指张芹芹。
教室最后头的薛远,望向前头的清瘦的身影,恰巧窥见了少年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谢时微,你一个学生,有什么资格说我不配当老师!”
张芹芹面对对方冷静自若的审视,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想要立马逃离的冲动。
她在心中暗示自己,对方的话就算说得再好听,再有道理,也对她造不成影响。
就算9班的学生把这件事情闹到校长那里去,又怎么样呢?
现在淮安中学教师资源紧缺,而她在这里任教将近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校长顶多把她换到别的班级去授课,她如果能够摆脱这个差班,开心还差不多,有什么可害怕的。
张芹芹压下内心莫名的恐慌,脸色一沉,声音高抬:
“你们班的学生,一个个真是素质堪忧!你——谢时微,还有那个薛远,都给我滚出去罚站,好好反省反省。”
话音刚落,薛远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了教室,不像是听从于她的命令,而更像是获得了解脱。
谢时微眼神一寒,直接无视了张芹芹气急败坏的嘴脸,紧随薛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