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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风光一回
    倏尔北风大作,夹来的雪絮密密遮人眼。

    沈渡望向紧闭的殿门,还是撩袍登上玉阶,到檐下避过风雪。

    至于殿内,男子身着囚服,镣铐铁链随膝盖一同垂于地,一转头,多年未见的美人姗姗来迟。

    “泠儿……”

    “大胆!”

    舒太后步履如常,坐到他跟前的主位上,兰芷则是立刻喝断他。

    “太后面前,岂容你放肆!”

    他再望眼前人,云髻高耸、满身雍容,的确,不是当初的泠儿了。

    男人低下眉眼,轻声道:“罪臣梁景,见过太后娘娘。”

    总算是规矩了,兰芷转头看看舒太后,这才退至一边。

    紧接着便是女子珠石般的嗓音响起:“瞧见叛将之中你的名字,起初我还不敢信,没成想真是你。”

    听懂她话中讽刺之意,梁景却不出声,跪坐于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女子摇摇头,凤钗垂下的珍珠跟着轻晃。

    她说:“梁景,你叫我太失望了。”

    男人捏紧拳头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幸得内殿人都赶出去了,他说这番话才不会被有心人听去。

    “太后娘娘,你若是太后,这一辈子我便与你无缘;可倘若……”他倏尔仰起头,浑身狼狈却难掩面容俊朗,“倘若你不是了,王爷许诺我,会成全你和我。”

    砰——

    一句成全落地,女子手中玉如意砸出去,砸破他额角,又坠地摔个稀碎。

    “成全?哀家何时要过谁成全?我从咸福宫偏殿到入主仁寿宫,向来是我自己,成全我自己。”

    当年舒广捐身,舒氏后继无人,只有送人入宫以笼络君心。

    舒泠,便是那一辈女儿中最为出色的。

    只可惜“我生君已老”,十八岁的舒泠听说,皇帝已然五十有六,比自己的父亲更为年长,自是不愿往这火坑里跳。

    更别说,她早已芳心暗许,与眼前人两情相悦。

    大选前一日夜里,她立在高高的院墙内,隔着镂花石窗问他:你肯不肯跟我一起走?

    梁景最会哄她高兴的,俏皮话说不完,可只有那一夜的沉默,叫她永生难忘。

    “我如今都是太后了,”她盯着人头上鲜血,声线都有几分虚晃,“你既然从了军,不来效忠我,反去投靠我的政敌,助他夺我的江山。”

    “梁景啊梁景……你这道貌岸然的懦夫,怪我当初瞎了眼。”

    鲜血迈过眉骨,直直淌进人眼眶。

    腕上镣铐沉沉,他甚至没法抬手替自己擦拭,在满目猩红中对人说:“我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他是皇帝……”

    女子阖目别过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把他给我送回去,”她的声音轻而有力,“判腰斩。”

    听见这个刑罚,就连兰芷都是面色一变。

    腰斩,便是用斧头将人砍成两截,行刑后却不会立刻死去,要神志清明痛上许久才会咽气,历朝历代都是几废几兴的酷刑。

    兰芷想再劝劝,毕竟这是自家姑娘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处死便好,又何须这般折磨。

    可她唇瓣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最终,她应一声“是”,到外殿传话把人拖回去。

    沈渡自然不识得梁景,抬脚跟人往里走,却是一路沿着那人的血迹。

    等他进去见到人时,女子面色沉沉,却也看不出方才的悲戚。

    “臣沈季舟,拜见太后娘娘。”

    女子眼睛都不抬,只说:“今日召你来,是有几桩事要问你。”

    沈渡于是掀袍跪于地,“是。”

    “他这次起兵用了勤王的名义,那便是反哀家,不反皇帝;又是皇亲国戚,先帝唯一存世的兄弟,好几个朝臣递折子,说按过往律例,应当流放。”

    沈渡便道:“陛下年幼,又恰逢天象有异,临江王受奸人所惑,起兵勤王。若草草将其诛杀,恐有损陛下仁名。”

    女子倏尔凝眸,“你的意思是,不杀他?”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把那块烂疮熬熟、戳破,舒泠尚且对梁景心狠到底,更别说这成王败寇的寇贼。

    “臣的意思是,”沈渡不急不缓开口,“应将此事彻查到底。”

    “例如,臣听闻东南军队撤离之后,沿海百姓频频受倭寇侵扰;当中可有人暗通曲款,还请娘娘严查。”

    沈渡给出了一个办法:通倭。

    依着大兴律,通敌叛国无论王侯将相,一律处以极刑。

    只要,她让人“找”到罪证。

    舒太后嗤笑一声,不知是满意多些,还是讥讽多些。

    “沈渡,哀家果然没看错你。”

    沈渡:“替娘娘分忧,是臣分内之职。”

    “好。”舒太后又对身边兰芷道,“取过来吧。”

    像是早就备好的,廊前守门的兰芳这会儿执着圣旨,几个宫人推着件赤红的袍服出来。

    眼见这架势,是要在此地封赏他了。

    “娘娘,”沈渡立刻出声,“臣尚在孝中,恐怕……”

    “你怕什么,”却被女子无情打断,“若我没记错,你的祖父今年正好满七十?”

    “……是。”

    “那是喜丧。”

    女子幽幽开口,吐出的话却是无情,“不必如此忌讳,换上吧。”

    沈渡发现了,替她做事的人,似乎都没个好名声。

    跪在地上时他甚至已想到,百年之后史官提笔,今日种种便会化成一个污点,千秋万代永远烙在他身上。

    往后无论有什么功绩,恐怕都绕不过丧期着绯;往前那些事,也只剩一句“矫饰声名”。

    无妨,他最终想着,自己的确不是君子。若今日不肯接,往后她未必会肯给了。

    圣旨是最珍贵的七彩卷轴,擢他做吏部尚书,入文华殿为帝王讲学。

    朴素青袍掀开来,伺候更衣的宫女瞧见那身孝服,默默把头低得更低。

    “不必了,”沈渡在人伸手时开口,“就裹这外头。”

    叫他汲汲以求的一匹云锦贴着孝服,也算告慰祖父在天之灵。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在院里积了浅浅一片。

    舒太后看得满意,转身对人道:“今日天冷,过会儿叫诸位大人们早些回家。”

    “沈尚书,且穿这衣裳,好好风光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