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桐从瓷钵里挑出黑子,放在棋盘上它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季鸣鸿一边把被黑子围住的白子收起来,一边也没有停止声讨。
“若不是你一心全在平衡朝中势力上……”
“我不和稀泥,你们天天谁也不服谁,朝廷不用做事了?”云桐抬头白了他一眼。
“你除了和稀泥,还拉偏架啊。”季鸣鸿继续说,“今天打压这个,明天申饬那个的。没有你搅合,我早就带兵过江了。”
“就凭你们北地攒下的那点粮草?”云桐反驳道,“还是凭你手里那点军户?要不是云权和萧岐点头,朝廷连栈道都不给你修,你靠什么运兵。”
“他俩不在我背后耍花招,这兵走驿道也能过京畿。”季鸣鸿嗤笑一声,将盛放黑子的瓷钵递过去。“兵过驿站都要给钱,你手下这些京官一个个住在钱眼里了。”
“他们若是只要钱,我真的谢天谢地了。”云桐将手里的黑棋子,倒进季鸣鸿递来的容器里。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平静,仿佛不是在聊上辈子的明争暗斗,而只是在复盘一局棋。
“对了,你刚刚说你被废了?”季鸣鸿好奇道。
“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云桐伸手去拿壶给自己续茶,却因为单手的力气小,壶柄又不好使力,没有提起来。
“说说呗。”季鸣鸿拿起云桐的茶杯,帮她斟满,“反正你这辈子很难嫁给赵明珹了,没有什么重蹈覆辙的可能。”
云桐无奈地道:“还能因为什么,你都死了,挡着赵明珹亲政的不就剩我了吗?”
“又蠢又废。”季鸣鸿冷哼一声,又连忙补充:“我骂的是赵明珹。”
云桐呷了一口茶,没有言语。
棋盘收拾好,季鸣鸿将两枚黑子放置好。
“总之这辈子你都回云家了,就别再被云权牵着鼻子走。”
“我知道。”云桐执白子先行。
季鸣鸿见云桐毫无波澜,便忍不住道:“你上辈子太依赖云权了。”
谁知这句话惹得云桐将白子扔在了他身上。
“我不靠云权我靠谁?”她冷脸反问道。
“额……”季鸣鸿没想到云桐会因为这话生气,一时语塞。
云桐见季鸣鸿没话说,笑了一声:“我倒是想指望我的亲信宦官,结果呢,两个!两个都死在你手里了!”
“他们一进军中就行敛财贿赂之事,搞得军心不稳,不杀不足以平愤。”季鸣鸿解释道。
“太不公平了。”云桐手一甩别过身去,
“要说敛财,哪个有你们这些当兵的过分?为什么非要修栈道,不就是因为京畿的百姓怕你们这些将兵过境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吗?”
“那些封了将军的流民帅,哪个不是攻下城池就烧杀抢掠,朝堂上还不是一个吱声的都没有,任他们鱼肉百姓。你们季家那个季连星,送进宫里的东西都还沾着血,到底谁该杀?”
她越说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想说。
“我想往军队里塞人,你不让。想开科选官,萧岐和云权明里暗里拦着。赵明珹那小子,天天在我面前装孙子哭惨,什么都指望不上!我是皇后辅政,又不是太后辅政,名不正言不顺,宗室看我不顺眼,那几个老太婆天天进宫挑我的错处。你说我除了云权还能指望谁!”
云桐吼完这一通,差点背过气去,捂着胸口喘着气。
季鸣鸿被云桐吼得动都不敢动,两辈子加一起他第一次见云桐有这种激烈的情绪波动。
过了好一会儿,等云桐平复下来,才小声回了一句:“你可以指望我啊”
云桐生完气,觉得累了,手撑在桌子上,看向棋盘上孤零零的黑子。
“你要是靠得住,就不会被季瑶一封信叫回京中。”
她执起白子,落在棋盘的西南角。
“你不回京,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云桐自嘲地笑了:“你进京,为了赵家的江山,我就只能杀了你。”
她说到这儿,不禁问道:“季瑶是用什么理由把你叫回来的?”
“愚蠢的理由。”
云桐并没有追问,而是说起前世的死亡。
“你端起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死了下一个就是我,赵明珹信不过你一样信不过我。”
“所以,你哭……是哭自己?”季鸣鸿迟疑地问。
“我哭了吗?”云桐疑惑道,“我忘记了,大概就是在哭自己吧。”
听云桐这么说,季鸣鸿无奈地笑了。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他将黑子放到棋盘的东北角。
“既然这辈子我占了先手,那就要做我没做完的事情。你呢,要做什么?”他问云桐。
“上辈子没做完的事情。”
白棋落子,与黑子碰撞出轻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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