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县令登堂理事,头一桩案子就是审问云松的手下。
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会飞一样,等到南宫蕙带着人回衙门,连城门上巡逻的士兵,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听说了吗,南宫大人把云松的手下带回去了。”
“原来他昨晚说的是真的,俺媳妇儿说的时候,俺还只当是她听错了。”
“你不是交班了吗,赶紧下城门,去听听怎么回事。”
很快衙门都就聚满了人,柳铭不得不加派差役维持秩序。
好容易安抚好人群,柳县丞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虽然低调朴素,也没挂铭牌,但柳铭还是立刻意识到里头坐着的是谁。
他连忙一路小跑去了后堂,吩咐差役打开县衙的后大门。
马车悄悄进了县衙,赶车的年轻男子把车停在县衙后室的门前。
柳铭屏退其余人等,喏喏跟着。
车门打开,先跳下来一个高个子的侍女。只见她冲柳铭点头致意,随后回身将马车里的正主接出。
今天有风,云桐在豆绿色的襦裙外加了一件素纱罩衣,罩衣上的扣子是一枚一枚珍珠攒成的花,头上没戴首饰,只用两条云锦丝绸固定好髽髻。
一身素净打扮,远远一看,就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儿。
“柳县丞安好。”云桐先打了招呼。
“桐姑娘好,”柳铭心中不安,莫不是云松得了消息,闹到了老太君那里,只好硬着头皮问:“桐姑娘今天可是来看账的?”
“是啊。”云桐面色如常,“有一个对不上,兴许是记错了,过来看看衙门里的账本。”
“请随我来。”柳县丞松了一口气,
“前头怎么这么热闹?”
“这……”柳铭语塞。
他总不能告诉云桐你族兄手底下的喽啰正五花大绑跪在前头吧。
虽然柳铭认为新县令做的对,这帮地痞早该收拾了,若是这事被云家知道,柳铭虽然坚信云翰林与老太君绝不会做姑息养奸的事,可云氏族中哪有那么些长老祖宗,这些人平日里没少受云松的孝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去看看。”
正当柳县丞左右为难的时候,云桐带着她的两个侍女就要往前头走。
“别……前头人多,姑娘还不去为好。”柳县丞连忙上去拦,这事云桐不知道,还能推说县衙是瞒着她抓的人;若是云桐看见了,肯定要回去告诉家里,到时候老太君府上是管还是不管?
柳铭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云桐温声款款:“可是前头正在审的案子,我不方便听?”
“这倒不是……”柳铭挠挠头还是如实说了:“这事儿您还是赶紧回去跟老太君说一声罢,南宫大人,抓了码头上闹事的一伙人,召集了乡里乡亲要公开审理他们呢。”
“这是好事。”云桐笑道,“老太君听了也会高兴的。”
“可是这伙人是云松的手下。”柳铭连忙补充道。
云桐收起笑容,表情严肃。
“这么说是我们家的人纵容的?那我更要去把这事看清楚,才能回去与老夫人说。柳县丞,请带路吧。”
柳铭从来没觉得,衙门里的走廊这么难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泥地里一样。
看南宫芳的意思,是要狠狠地罚。
罢了,若是云家那些长老要找南宫芳的麻烦,他就带他去云翰林那儿躲一躲。
短短一条走廊,柳铭走出了视死忽如归的气魄。
过去老县令总与他描绘当年文老太君整治东海郡的官场,在老太君的庇护下海洲还真过了十几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好日子。
柳铭是没赶上享这个福。
云家族人陆陆续续迁入海洲,家业大了,老太君也精力不济,逐渐不再管云家以外的事。
柳铭运气好,赶在云家出事之前,在学堂读完了书,进了衙门做官。
他进入衙门的第二天,云太傅触怒龙颜,皇上下旨封禁云氏族学的消息就传回了海洲。
老太君关上了云府的大门,不再管外头的事。
柳铭想:好在云太傅的两个儿子,还在朝中为官,没有父亲的错误波及。
否则,文老太君一家怕是要被撵出海洲。
云松就是这时候起势的,衙门束手无策不说,还要对他大行方便之门。
柳铭在旁边看老县令在云松的手下面前低三下四,又气又觉得窝囊。
好容易等云翰林带着一家人回来,云家那些人见着皇上赏下来的御物,对文老太君一家的态度收敛了。老太君能腾出来手来,帮助县衙维护海洲的秩序。
海洲的日子正一天一天变好,云松却在这时候蹦出来与老太君对着干。
太嚣张了。
南宫芳今天做了他想了七八年都没胆子做的事,况且那个一向怕事的何巡检都硬挨了他们一顿揍也没退缩,他怎么能拖同僚们的后腿呢。
“桐姑娘,新来的县令,想为百姓做些事,行事难免冲动,根本不知道那是云松的手下,他绝不是冲着云家去的。”
云桐没有说话。
至少没有反对,柳铭大着胆子继续说:“有道是治天下,无异乎牧马,去其害马。云松这些年作恶多端,罔顾王法,实为海洲的祸害。您这一年一定听过他做的事,云家不能再姑息养奸了。”
说完这些,柳铭又担心起来,云桐不过是个孩子,这个道理她是不是无法理解。
谁知云桐道:“柳县丞说的这些,我不太明白。”
果然如此,柳铭有一种舍身撞上棉花的无力感。
“不过父亲叮嘱过我,南宫大人是个好官,不但不许我干涉他做事,而且还叮嘱我多向他学习。我只在影壁后面听,不会影响南宫大人办案的。”
柳铭提到嗓子眼的心,坠在了地上,差点没把他带摔了。
“那好那好,桐姑娘随我来。姑娘要喝什么茶,衙门里的茶粗糙,姑娘怕是喝不惯,衙门外头那家甜水好吃,我让人去买芝麻露回来。”
云桐没有拒绝柳铭的好意,由着他张罗去了。
南宫蕙穿戴好一身行头,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看着外头鸦雀无声的百姓,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使命感。
她挺直腰板,最后回忆了一遍老县令教给她的流程。
不会出错了。
南宫蕙深吸一口气,就要喊出“带犯人上来”时。
谁在后头吃芝麻糖,肯定是云桐这个死丫头!
她强忍住回头的冲动,泄愤一样地拍下惊堂木。
“带人犯。”
外头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位新县令。
“仔细一看,这位大人长得真俊啊,比他前一个好多了。”
“那个老不正经的就知道喝酒钓鱼,可算来了个靠谱的。”
“你们听他刚刚那下响木,是真动了怒了。听说他们南宫家的是皇帝跟前管刑罚的大官……”
“那叫刑部尚书,你个土包子。”
“别说了别说了,人带上了。”
田老大与他的喽啰们,被五花大绑押上大堂。
若是云桐在后面偷偷摸摸看一眼,她会知道是伏照亲自把人押了上来。
季鸣鸿在信里评价伏照疾恶如仇,并不是寻常一句夸赞。
云桐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梨果与桃珠吃沾满蜜的杏干,她要换牙了,花嬷嬷给她的亲随们下了死命令,不许给她多余的糖吃。
“姑娘,那个姓田的,会认错吗?”桃珠问道。
“证据确凿,他不认错,罪加一等。”云桐轻声道:“他最好不认。”
南宫蕙也是这么想的。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她冷着脸命令道。
田老大被打了一顿,已经老实了。
低声说道:“草民田有狗。”
他身后的两个喽啰也如实答道。
“今日在码头闹事,殴打他人,你可知罪。”
田有狗立刻道:“草民知罪,草民愿意献百金补偿被误伤的何巡检。”
云桐皱了皱眉头。
果然云松是个难缠的无赖,他早就叮嘱过手下们进了衙门要如何做。
南宫蕙的头脑转得飞快,她不能放这些人走。
立刻道:“知法犯法,又妄图使钱脱罪,恶劣!”
“就是啊,新来的大人说的没错啊。”外头百姓附和道。
“他们这些人不是一贯这样吗,仗着自己有两个钱就胡作非为,太可恶了!”
田有狗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得意地仰起头:“你们可不要污人清白,我这分明是诚心认错,愿意补偿。”
他又转头看向南宫蕙:“县太爷,您不如去问问今日被我误伤的那些个,就要补偿,还是要我蹲几天大牢啊。”
南宫蕙就等着他这句话,昨晚与云桐合计的时候,她们料到会有这一出,今日早早在雇工里安排好了人。
“聚众私斗,本官一个都不会放过,带他们上来。”
人未至,声先行,只听到侧边暂时关押疑犯的地方,爆发出一惊天动地的哭声。
“大人,您可要为民妇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