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榴花与伍陆一唱一和,从云权的书童嘴中一把一把套情报时,云桐正在爬她这辈子遇到过最难登的山。
其实以她如今的体力,早就可以一口气爬上去。可她与云权的书信里,每每编不出词儿时,就会提一提自己身体不好。
这人啊,轻易不能说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为圆谎付出代价。
好在,面前的云权还带着些世家子不通俗世的天真,好糊弄地很。
云桐带着他在半山腰的凉亭里歇息,借着不冷不热的对话观察他。
“怎么不带着侍女一起上来,三叔心疼女儿,总不会计较这个的。”云权随意地问道。
“犯了错我说了她两句,年纪小不经事,就哭了。我怕她在父亲面前失仪,便让她留在马车反省。”云桐的面色冷了冷,一副恼怒的模样。
“下人不稂不莠,做事粗手笨脚。”云权关切道,“若用得不顺心,换一个就是……”
云桐不用猜都知道云权想把话题引到什么地方去,海洲的凳子都没坐热,就想干涉她的事,只是这手段有些拙劣了,若是让上辈子的云相看到,怕是要羞得躲进老鼠洞里去。
“大哥心疼我,妹妹心领了,只是长者赐不可辞,丫头们送来都是好的,没教好本是我的不是,又怎么能把长辈给我的侍女退还回去呢。”
云桐这话说的无能,若是云权有心,说不得要去打探榴花的情况,伺机套话。
她要的就是这个:给他树个靶子去打,总比让他细细排查以后真的找出一个能撬动的墙角来得好。
此外,云桐还生着榴花的气,聪明也要用在正道上,就怕这孩子是个窝里横的。既然云权撞上来,干脆就给榴花当磨刀石试试刀,若是榴花连此事都处理不了,那她就要重新考虑这丫头以后的位置了。
云权看云桐垂着头一脸懊恼,缓声道:“我记得你在京城的时候,母亲派去照顾你的侍女倒还得用。”
云桐努力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文落寒还与她提过那两个侍女,一个被姨母打发到庄子上去看守她与妹妹的东西,另一个则在云晏生辰的时候派去大厨房帮忙,就再也没让她回来。
想必母亲是担心她把这两个人忘了,在云晏一家面前露出马脚。
“伯母治家有一套,母亲也说要我好好向伯母学呢。”
三人行必有师,文落寒的原话是:“好好看看萧淑,那就是个活教训。无德无谋,连眼界都低的吓人,几件首饰就让她乱了方寸,还带大了萧琴儿的胃口。你要记得,眼光放长远点,别被一时的富贵迷了眼。”
云桐的确没有想到,自己前世怕得不行的萧淑不过是一只伥鬼,萧家得势她就强,萧家打个喷嚏,她就能自乱阵脚。
今生她在娘家与夫家之间左右摇摆,恐怕在萧擎眼中,不能笼络住云晏,她早已失去了价值。而对于云晏来说,与萧家最好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若是萧家着火,他得站在火星子迸不到的地方;万一萧家东山再起,他也能第一时间凑过去。
可是这对于萧淑来说,太难了。
一个连自己的恶意都不会掩饰的人,怎么指望她能维系两个家族之间的微妙关系呢。
“不知伯母在京中可好?今日听闻伯父与兄长回来,我还以为伯母也要来海洲住几日呢。”云桐关心道。
“此次行程匆忙,我与父亲骑马一路赶回来的。若是带上母亲,少不得要拖延几日,误了正事。”
云桐一脸担忧:“难道是京中出了紧急的事情?”
“父亲倒没有与我细说这些,只是想着既然要回海洲,那便带我一同回来看看。”云权避重就轻敷衍道。
“竟是这样。”语无伦次,若是十万火急,云晏就该一个人回来。
云桐关切地看着云权,他虽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得体面。可是上山的时候,脚步轻浮迟缓,看来长途跋涉对他的负担很重。
可是听到云桐要来山中,他还是强撑着跟来,这就有意思了。
云桐看了一眼守在凉亭外的侍卫。
“你过来”云桐将他唤过来,指了指她身边的篮子:“你先把东西送上去,问问父亲可方便打扰,我与兄长在此歇一歇,若是大伯父与父亲还在商议正事,我们就打道回府。”
在被竹篮拎起来的瞬间,她借着衣袖遮挡与扮做侍卫的东风打了个手势。
等待伍陆收拾马车的时候,她便让东风与北风先来山中做好准备。
父亲在山中有他自己的布置,云桐只需要派人去与这些守卫接触即可。
“大哥就再陪我坐一会儿吧,害得大哥白跑一趟是我的不是。”云桐温柔地笑了:“等回去以后,我亲手为大哥做两道菜接风洗尘。”
“那我可是能一饱口福了。”云权笑着道:“你也变成能当家主事的大姑娘了。”
“大哥谬赞。”云桐极可能让自己显得柔顺。
云权回来的一定有目的,而且不是给云晏做边锋,甚至他要做的事情与云晏的计划南辕北辙。
如今云权还在崇文馆读书。雍州出事,京城里的书生们每天都要打着茶会诗会的名号,围坐在一起畅谈国事。
从云桐这几日收到的线报来看,不管是出身贫寒还是国子监的学生,都想趁这个机会露露脸。
倘若自己写的策论被某位大人物相中呈到御前去,说不准就能跟大雍的中流砥柱萧相爷那般,一步登天,飞黄腾达。
云权翻年就要及冠,走上仕途,此时更应该留在京城与书生们清谈辩论,打响自己的名声。
他素来被称为盛京第一才子,此时不在京城,岂不是要被人嗤笑临阵脱逃?
别的不说,他刚踏上仕途时,这一点定会被他的同期耻笑。
可是,云权还是来了,可见他来海洲是有自己的事要做。而且这件事很重要,若是做成了,他能获得的收益远远高于一个好名声。
一阵山风掠过,云桐拢了拢肩上的披裹,云权穿的少,又流了不少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云桐低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衣服。
云权咳了一声,掩饰失仪的窘迫。
云桐这才有所察觉地抬起头,关切道:“这月份,海洲不似京城风暖日丽,若大哥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与我说。千万不要让自己生病了。”
“还是你细心,放心我心里有数。”云权笑道,他目光放远看向山间的云雾,言语中充满怀念:“海洲也是我的故乡,听父亲说幼时我也曾随他回来过,虽不记得,但也觉得此处的一草一木都亲切。”
“兄长的心思,我感同身受。”云桐颔首而笑,山林间传来一阵鸮鸣。
云权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只听到群鸟振翅的声音响起,鸮鸣即刻远去。
“大哥可是吓到了?山中飞禽走兽无数,父亲又嘱咐过我们,为祖父冥福,切勿惊动山主,不过大哥放心,咱们避着它们,它们也避着咱们,不会碰上的。”
“原来如此。”云权点点头,又道:“三叔在此为祖父守孝,此番孝心,令人敬服。”
父亲又不是为了名声才守孝的,云桐在心里答道。
刚刚的鸮鸣是她的侍卫们传回来的暗号,鸮鸣悠长一声远过一声,就说明没有危险。
那倒是不着急了,云桐挥散掉脑海中前世的情景。
既然父亲能应付云晏,那么她就在半山腰,与云权过过手。
看看如今云权少了上辈子在海洲与家族争权的一段经历,还有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