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缓缓向哨站前进,站在了望塔上看下去,他们就是像被狐狸惊出巢穴的老鼠,后头的紧跟着前头的,在雪地里破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逃往它们备用的洞窟。
可惜,当它们意识到,这洞窟已经被捕猎者占据的时候,为时已晚。
鹿季雅甚至还没看清敌人的身影就被一箭射中肩膀,倒在雪地里。
“抄家伙!”她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然而她的商队早在她倒下的时候就作鸟兽散。
鹿季雅看着他们折返逃散的背影,想提醒他们小心雪崩,可肩膀上的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并不怪他们。
本来就是她花钱雇来的人,靠着利益将他们绑上她的马车。
如今大难临头,他们先保自己的命也是正常的。
反而还有人留下,才让她感到奇怪。
她看向缩在马车底下抱着头躲藏的中原商人。
是了,人是她带进来的,如果没有她,这个中原商人是回不去的。
留在原地也是因为惜命。
但愿她们都能活着,鹿季雅被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逗笑了。
敌人向她围了过来,她抽出匕首,砍断自己肩膀上的箭。
然后像举着护身符一样,将匕首举在胸前,但也只是这样,她不知道是该刺向包围而来的敌人,还是该刺向她自己的咽喉。
她是见过,那些部族是如何对待俘虏里的女人的。
她剧烈地呼吸着,不安的雾气在她的面前萦绕,凝成她斗篷上的水珠。
“把刀放下,”她听到来人的声音。这个人的年纪不大,大概与她的……
“鹿孟是你的兄弟,他在里头等着你。”
对,鹿季雅放下了刀,这个人看起来和她的弟弟一般年纪。
直到穿着狄族盔甲的士兵,将她架起来。
鹿季雅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与她说的是狄族话。
完了,这个发现好像一盆冷水从她的头顶浇下来,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他们知道了,那些烧毁她的家园,强迫她们臣服的大部落一定都知道了她的复仇计划。
“和我的族人没关系!”她大喊道,“和他们没关系,我只是想要赚一点钱,好让我弟弟去王爷直属的军队去!”
这个年轻人冷着一张脸,任由他的属下将她绑住带进哨站。
“和别人没关系,和别人都没关系!求求你,求求你了!”鹿季雅还在喊着。
然而她的祈求并没有让这个年轻将领动摇,看守她的士兵,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没法往后看。
她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凄厉的叫声,惊动了山中的飞禽走兽,一阵群鸟振翅的声音过后,只听到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
“糟了,雪崩,是雪崩!”
这下看守的士兵,也驻步回身。只见雪沿着她带着队来时的陡坡冲下来,瞬间淹没了那个狭窄的小路。
那些逃散的商队伙计,都被大雪吞没。
一声闷雷,像雪山打得一个饱嗝。吃饱喝足的雪山,再度安静下来。
风消云散,天空又晴朗了。
所有人都被这气凌霄汉的场面震慑地忘记了呼吸。
只有一个人,那个中原商人,跌坐在雪地里,又语无伦次地大声叫嚷了什么。
鹿季雅看到他一脸惊恐地盯着那个年轻将领。
就好像这个人是比雪崩更恐怖的存在。
她没有活路了,鹿季雅绝望地想着,一瞬间她没了力气挣扎,任由士兵将她带进哨站中。
注意到鹿季雅不再激动地说些什么,季鸣鸿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的狄族话有特别奇怪的口音,稍微说得快一些,季鸣鸿就听不懂了。
而鹿季雅最后那些焦急地辩驳,在季鸣鸿听来跟无意义的噪音没什么区别。
还是先让人冷静冷静再问话吧。
倒是这个人。
季鸣鸿低头看看这个瘫坐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
他虽然穿着狄人的衣服,却长了一张中原人的脸,再加上他看清自己的脸以后,那副见了鬼的样子。
季鸣鸿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你认识我?”
男人先是猛烈地点点头,又赶紧死命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想好了再说。”季鸣鸿看向远处被雪淹没的山谷。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回了一下头,想起商队里那些一起来的人,此刻都已经葬身雪地。
“认识认识认识!您是季三公子。”男人生怕季鸣鸿将他扔进雪地里不管,赶紧自报家门:“小的、小的是黑松岭贩马的纪初一,有幸见过您一面。”
“哦?原来是你。”季鸣鸿想起了这人,“如今正是马场配种的时节,纪老板怎么有空跑到这荒郊野岭里?”
“这不赶巧碰到您了吗,没白来、没白来。”纪初一一边讪笑一边试图爬起来。
然而,季鸣鸿突然用刀柄砸向箱子上的锁,锁应声而碎,掉在纪初一腿上。
把他吓得又一屁股坐到雪堆里。
“若是没碰到我呢?”季鸣鸿问。
“没碰见您……没碰见……”
日头高照,晒得纪初一冷汗直冒。
“若是没碰到,就带着金银回去?”季鸣鸿笑了,“想不到纪老板除了牧马,炒买炒卖也有一手。”
他用刀挑开箱子,里头是码放整齐的药品,药丸药膏一应俱全。
“这一趟怕是能赚不少钱吧,比贩马如何?”
“没、没多少……”纪初一吓得,扑在季鸣鸿脚边跪下:“小的卖的都是假药,都是假药!都是掺了东西的!”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狄族人是傻子,这药是真是假还分辨不出来?”
“小的去海洲药铺进了货,把药都倒出来,往瓶子里填些医马的药,再用药铺里的好药封口。”纪初一战战兢兢地交代道,“这样就算是蛮子开瓶检查也发现不了什么。”
“你倒是聪明。”
虽然季鸣鸿这么说,纪初一可没从这话里听出夸奖的意思。
他匍匐在地上,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
“饶、饶命……季公子饶命……”
“我记得你与御史中丞是同宗,纪中丞父子刚正不阿,脾气耿直。看来纪家的心眼子都长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