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桐隔着帘幕望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梨果。
梨果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上船的时候就染病了,东风找大夫看过,是风寒也是心病。”
云桐了然,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在帘幕后。
李横咳嗽着,从床上坐起来:“还得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知道如今外头有多少人在找你吗?”云桐问。
李横连咳带笑,喘了几声:“不如小人给姑娘数数有几家没在找我的。”
他说到这里,侧耳倾听码头上的声音。结束一天工作的漕工们,用轻松愉快的渔歌消解疲累。
“听这调子,是到了海洲。”李横点点头,“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他缓了一口气,慢慢道:“海洲云氏果然家底深厚,追我的人,往北奔,往南找,恐怕都想不到,我转了一圈坐着船来了海洲。想必阁下就是这些年在海洲主持修筑码头、开辟田亩的云大姑娘。”
“李常侍知道的倒是不少。”李横知道海洲的事,云桐并不意外,宦官总有自己的门路,她也早就做好了,赵光霖过问此事的准备。
帘幕后的李横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观察着云桐。
这个年轻人格外冷静,并没有他的话而动摇。
李横接着道:“云姑娘不必忧心,我之所以对姑娘的事迹了解细致,只是因为我有个亲戚就在海洲,这些年还有些来往,承蒙云姑娘德政,让他能养活一家老小。”
“李常侍的意思是,你明明知道海洲发生什么,却没有告诉皇上?”
李横没想到云桐会如此直截了当,笑着道:“我只是皇上的奴仆,奴仆在主人脚下,不需要有自己的主张,更不能擅自做主人没交代的事。”
“原来如此。”云桐笑了,“我还以为你藏着这个消息,是为了等待关键时刻,给秤上添一株稻草。”
“咳咳。”李横咳了两声:“姑娘抬举,我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人,如何能左右政局呢,不过是想在宫中,保自己一条命罢了。”
难怪,王青仪二话没有就杀了你。
云桐默默地想着,她现在十分理解王皇后,跟这个老东西打太极太耽误事了。
可是,李横知道的秘密中,顶多有一半王青仪不知道,她杀了也就杀了。
但这些秘密都是云桐想知道却无从查起的。
云桐看了一眼梨果,问她:“一路走的可平安。”
梨果笑着道:“沿着沛水一路往东来,哪里能碰得到人呢。”
云桐点点头:“既如此,那就原路回去,把李常侍随便放在哪儿就行。”
她说完看向李横:“我把你捞回来,自然是想从你这里知道点什么,但宫闱朝堂往往不是知道最多的那个人,能获得胜利。有些事虽然重要,但不在合适的时机由合适的人说出来,就不会影响大势。李常侍以为呢?”
李横没有说话,他权衡一番,笑道:“云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看来你已经糊涂了,根本听不懂人话。”云桐看了一眼外头,把守门口的东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走了进来。
“既然李常侍与我讨价还价,那我也只好把你当成一件可以上称的东西。”
即使隔着一层帘幕,云桐还是看出了李横的动摇。
在宫闱里挣扎的人,恐惧和喜悦都是能演出来的,唯有思考问题时强装镇定模样是真的。
“李常侍在宫中风生水起几十年,难道想不出,现在的你怎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吗?”
云桐冷了脸:“我只要把你扔进京城外随便哪个人家的庄子里,再给宫中递个话,随便谁找到你。”
云桐停顿了片刻。
只听到帘幕中的李横哑着喉咙道:“云姑娘就不怕我说漏了嘴,把姑娘的船供出来?”
“你当云家是任人搓扁揉圆的棉花?”云桐笑出了声,“你就算说出去,有没有人信是一回事,哪怕有人信了,他们能否奈何得了云家是另一回事。况且,有人忌惮,就一定有人要拉拢。到时候,李常侍说不定还要被送到海洲来。”
风掠过甲板吹进船舱中,带起一阵淡淡的腥味,让人产生了一些关于腐烂的不好联想。
“只是那时,海洲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船招待李常侍了。”
船舱中的帘幕晃动,连带着李横眼中的灯火也一瞬模糊。
李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昏花的眼睛,却被自己冰凉的手指吓了一跳。
再一低头,只觉得身上的锦被,像极了裹尸的寿被,狭小昏暗的船舱像是一口小小的棺材。
他寻向帘幕外的那一点光源,却看到光把云桐的影子映在船舱朽损的木墙上,她的影子被灯火与凹凸不平的墙面扭曲变形,已经不似一个金钗之年的孩子,倒像是……
李横用力搓着自己的眼皮。
他怕是糊涂了,这种被人攥住生死的巨额让他产生了错觉,竟觉得墙上的影子,好像宫中的皇后或者太后,总归是那些习惯于掌控旁人生死的人。
“看来李常侍是想明白了。”云桐抬眼对东风道,“也别多留了,趁着今夜风势好,给人送回去。”
说着就要起身。
不等云桐的腿直起来,就听到李横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皇上没几天活了!”
“这又不是什么密不可传的事情。”云桐轻声道。
“可我知道原因!”李横急切地道。
“那又如何。”云桐朝桃珠抬了一下手,让她去拿桌上的灯,“皇上英年早逝是注定的事,他是怎么死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桐说完,转身离开。
桃珠立刻举起桌上的烛台,跟在云桐身后。
她一转身,就挡住了烛台的光。
突然变暗的环境,让李横立刻慌了神。
“云姑娘且慢,我还知道旁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云桐停下脚步,而桃珠怕外头的风把灯火熄灭,直接用手一拢。
李横的眼前一黑,逃亡时那些九死一生的记忆立刻撑开他的喉咙。
“十皇子不是皇上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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