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平淡如水的生活,自从艺术馆项目启动后泛起涟漪。日常上班的同时,每隔几天还要抽空去长安区纬五街,穿梭在繁忙的施工现场,与各种装修细节打交道。
如此一来二去,我也和Grey混熟了。
每次在工地见到她,永远是那副千年不变的打扮。安全帽压住长发,眼神犀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手拿图纸,沉稳专业的与工人交流,身后的实习生用笔纸记录。
而Grey看到我,总是礼貌点头道:“司总,你来了。”然后指着施工现场的各个区域,详细介绍进度和细节。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我总感觉不是那么适应,我提过一次让她称呼大名即可,但Grey很有原则的说工作时间需要端正工作态度。
若不是我亲自涉足,还真不知道装修行业的水有多深。各种小猫腻都能坑死人,就像秦朝之前合作的装修公司,他们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行业个例,而是装修行业都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材料使用的以次充好只不过是开胃菜,譬如虚假宣传,到中间的恶意增项,再到最后的拿出豆腐渣工程,完全坑死人不偿命。
不过好在秦粒虽然没有亲自到场查验,但她派来的小李绝对是个人才,每次只要听说我去施工现场,立马开车紧跟其后。
当然今天也不例外,Grey介绍的同时,她就安静的跟在我们身后,别看她此时如此模样,那专业负责的态度相当可以。
当时我和格莱装修公司签订合同,她把合同给到快乐派公司的法律顾问,最后一针见血的提出修改意见。最初张总监还硬撑着不同意其中几项条款,但是打听到前任装修公司最后的下场,咬牙说大不了这单少赚点,最后也勉强同意了。
当然这件事情还是Grey告诉我的,我听完后就当做笑话忘记了。因为经历过农家乐改造的一波三折,我知道他们所谓的少赚钱,最多也不过就是坑钱坑的不那么明显。
终归到底形形色色的行业都是相同的套路,不过是换一层皮,然后有无数人再次前赴后继的吃亏。
Grey道别后带着实习生离开了工地,而我和小李还在这里四处转悠。眼前的艺术馆逐渐成形,我不禁想起了秦朝这个让人头疼的孙子。
他的固执最终等到属于自己的心灵空间,而他本人却杳无音信,不知道去向何处。
西安古称长安,却没能让他长居久安。在这座城市里发生过的柔情,和他没有丝毫关系。家庭和亲情就像是一把铡刀,无情斩断他最后的念想。
我羡慕他的自由洒脱,抛弃一切远离尘嚣,却又深知他内心的挣扎痛苦。都说过分的共情,只会给自身带来精神上的折磨,现在我是深有体会。
然而事实上,与其说我是共情秦朝,只不过是寻找借口自我拯救。
年少时轻视的家人亲情,让我孤单的长大,后来得知司酥自杀,深深刺痛我的内心,此时回首才发现那些曾经被我轻视的亲情,是如此的珍贵。
可死亡无法被拯救,我表面的安于现状,只是没有办法做出改变。
我嫌弃秦朝留下的烂摊子,实际不计付出的去完成这件事情,只不过尝试寻找一些能够让我感到快乐和满足的事情,让我的生活更加充实而有意义。
我不想虚无的活着,然后痛苦着,我努力的发出无声的呐喊。
什么Spiritual Space,什么自由意志,都是虚伪的借口,只不过两个少年的相互救赎……
家庭……
亲人……
我们都不过是没妈的小孩而已。
终其一生,自我救赎。
用尽未来,治愈过往。
我想……我将用一辈子,继续恪行曾用在司酥身上的这段话。
工人嘈杂的交谈声打乱我的思绪,我向身后的小李问道:“你们秦总一直是这样吗?”
“哪样?”
“听不得旁人意见,任何事情以自我为中心,她说的话就是圣旨。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她说自己后悔替秦朝决定人生,现在看来没有丝毫悔改的意向。把你安排在这里,跟个监控一样盯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李明白我话里有话,在沉默一番后,淡淡地回应道:“我的工作就是听从秦总的安排,其他事情不归我管。”
真是个无趣的人啊,连聊天都不会。于是,我失去了继续和她交谈的兴趣,将手中的烟丢在地上踩灭,跟随搬运建材的工人进入了艺术馆内。
原本打通的两间平房经过钢材加固,室外又增加了一栋两层的第三空间,三者室内动线贯通,营造出一种开放性的空间感。未来两层楼的设计将采用半透明的方式,四周都将是巨大的落地窗。
小李感叹道:“这里以后一定会很美……”
她终于说了句符合情境的话,我也感到非常满足。毕竟,艺术馆的最终成果至少要让我请的假和丢掉的工资都变得值得。
然而,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对了,司总,秦总让我告诉你,让你去医院复查一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带你去医院找赵院长。”
我刚还跟她念叨秦粒的毛病,这会儿又替我操心起来,便有些惊讶的说道:“啊?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去医院了。”
小李闻此,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给秦粒打电话。她简单地向秦粒汇报了我的情况,并把手机递给我。我听到秦粒清冷的声音说道:“让他在Spiritual Space等着,我过会儿就到。”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根本没有给我讲话的机会。
小李非常了解秦粒的性格和行事风格,直接对我说道:“秦总已经决定了,你还是在这里等着她吧。”
我略带不满地瞥了小李一眼,想到她只是奉命行事,心中不禁有些无奈。于是,我默默地掏出了一根烟。
不远处,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监工走了过来,客气地提醒我这里禁止吸烟。
我悻悻地将烟从嘴边拿下,夹在耳朵上,心中不禁有些烦躁。小李则默默地站在一旁,她同样清楚秦粒的性格,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便过多揣测老板的心思。
我们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半个小时后,小李看了眼手机,“司总,我今天先下班了,秦总在门口等你。”说完,她胖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我踌躇一会儿以后,也离开了院子。
大路边上停着秦粒的那辆奥迪A6,她降下驾驶位的车窗玻璃,喊道:“上车,去医院。”
我轻轻取下耳朵上的烟,点燃后深吸一口,语气坚定地对秦粒说:“秦粒,我需要明确一点——我并不是秦朝,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请你不要再把你的掌控欲强加在我的身上。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我不需要去医院。这不仅是因为我个人觉得自己不需要,更是因为我姐死在医院里,我个人对医院的极度厌恶。还有……我理解你让小李在Spiritual Space监工的原因,但我并不希望她像一个电子眼一样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每次我前脚到这里,她就紧随其后地出现,这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秦粒愣住了,嘴角微动,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不善的表达不满,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说的话,不然她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底线和感受。
她仿佛用尽了力气,简单的说了句知道了,随后启动车辆离开。
破旧的街道上尘埃滚滚,遮掩不住一地鸡毛地是非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