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休依旧闭着眼,他微微勾了勾唇,向叶倾冉的肩头蹭了蹭。“疼。”他的声音孱弱极了,说完还嘶了一声。
叶倾冉右手抬起,摸了摸宓休的脸庞,佯怒道:“你是不要命。上次也是,这回又偷东西?”说罢她扶着身边的人掉了头,印象里那个无名医馆是在西边。
“不过是一顿打,不碍事,我习惯了。皮厚糙实。”宓休睁开眼,身子倚靠在叶倾冉身上,走得有些吃力。
叶倾冉望着街上的繁华,上京热闹富裕,却还是有不少像宓休这样食不果腹的人。她忽的说了一句:“跟着我吧。”
宓休身子一顿,却不肯说话了。
叶倾冉想他应该是愿意的,接着道:“上一回我去找过你,可是那个医馆陈老板让我们去城西找,但并没有人知道你。”
宓休俯下身子,叶倾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见他说:“别去那里了,我这伤口自己会好。我跟你回去就好了。”想到上一回叶倾冉身边那个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尧,宓休双手捏了拳,他羡慕嫉妒。
叶倾冉皱着眉,她突然发觉不妥。现下她在叶府里说话没有分量,况且宓休异瞳,要是叶夫人见到,岂不是要被吓得呼天抢地,给宓休送去官府。自己偷偷带他入府好像有点难,可这事她又不想让叶承宥知道。她的哥哥是个光明磊落藏不住事的,万一在叶夫人面前露出马脚,还是会被捅出来。思及此,叶倾冉深深感到有个自己的宅院是个很重要的事。
不过宓休既然不想去无名医馆,那现下他能去哪呢?天色已晚,叶倾冉决定先去找个地方给宓休住着。
走着走着便到了聚香楼。聚香楼门口此时正人来人往,叶倾冉思索了一下便搀着宓休向里走。刚要进门,门口卖花的姑娘笑了,开玩笑似的说:“姐姐,聚香楼可不接乞丐啊。”
宓休低着头,他不能让人见着自己的眼。手里的拳头用力紧了紧。
叶倾冉瞟了一眼卖花女,见到聚香楼的小二迎了出来,小二弯腰笑着说:“姑娘来了。”
叶倾冉点点头,她是知道聚香楼和赫连赦关系匪浅的,现如今自己和赫连赦有着联系,不想聚香楼已经知晓了。“可有休息的房间?这是我朋友。”叶倾冉回了一个笑。
小二连连点头,二话不说便带路。叶倾冉跟着他,又轻轻拍了拍宓休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上了四楼,小二便在一间房门口止步,他恭敬地说道:“叶小姐,此处可保安静,小的先下去了。”
叶倾冉点头道了声谢,推门而入,此时宓休才放开扶着他的叶倾冉。宓休抬眼,将叶倾冉看得好生仔细。几日不见,先前男装的她英姿飒爽,而此刻他面前的女子,明艳绝伦,双目似星月,嘴角挂着淡淡的清冷笑意。离得不远,但是宓休觉得此人远在天边,他和她之间隔着重重千山。
“你这几日先住在此处吧。我现在不便带着你。我在将军府,如若将你带进去可能会被人发现。”叶倾冉弯起双眼,犹如熠熠星光,她接着道:“聚香楼里吃喝住都会安排好的,你先养好伤,等过段时间我去城南买个宅子,到时候你帮我守宅院以作报答,如何?”说完,她笑意盈盈的,冲着宓休眨眨眼。
宓休点头,他似是不愿多言,慢慢别过脸。身上的伤痛蔓延开,可此时此刻更难过的是心口,有些沉重的喘不上气。他讨厌这种感觉,却不能控制住。
叶倾冉只当宓休今晚被吓到了,毕竟方才那个北狄人下的是死手。“你等一等,我去拿药给你敷一下。”她叹气,走出去找小二拿药。
宓休环视四周,左边靠墙处有张床,中间是饭桌,右边是一张榻,上面放着棋盘。他坐到榻上,手拿起一颗黑棋,原本无辜的眼神一收,变得凌厉。房间静悄悄的,少年口中念念有词:“叶倾冉,阿满。”
“小哥,请帮我保守秘密。”叶倾冉拿出一锭银子,塞给小二。
小二急忙推回,说道:“小事小事,叶姑娘。您也是主子的人,聚香楼便是您的家。呵呵呵。”
叶倾冉作揖以示感谢,说:“照顾好我朋友,这事我会和殿下说的,劳烦了。”
小二笑着说:“那是自然,叶姑娘放心吧。”说完取出一个小黑瓶,递给叶倾冉,“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想来叶姑娘朋友的伤用的上,我去取来了。哦对了,房里的柜子里有干净的衣裳。”
叶倾冉再次感谢,那锭银子却怎么也送不出去。她只得回房,一进门便看见宓休趴在棋盘上。
“阿休。”叶倾冉唤了一声。走近一看,宓休倒是睡着了。
“身上有伤,还睡在这里,莫不是想再得一身病?”叶倾冉拍了拍宓休,根本叫不醒。
叶倾冉托起宓休,小孩子身形消瘦,倒是没几两肉,将他放到床上。一旁的衣柜里,有两件衣裳,叶倾冉拿出白色的那一件。
“宓休?”叶倾冉试探地叫了一句,宓休还是醒不过来。叶倾冉脱下宓休身上的褴褛,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深浅不一,新伤旧疾遍布全身。她看得出神,等上好药宓休已经睁眼看着她好一会儿。
“你醒了?疼不?”叶倾冉伸手捧住宓休的脸。瘦弱的少年眉眼绮丽,灰瞳添了些许神秘妖冶。
“疼。阿满留下来陪我可好?”宓休望着她,流波潋滟,眼里满是期待。
叶倾冉愣了一下,笑了笑,她揉着宓休的头发,说:“这可不行,我不回去是要挨打的。明日再来看你。你腿上的伤自己上药。记住,只要待在房间里就好。”
宓休一动不动盯着叶倾冉,半晌才开口:“嗯。”
叶倾冉起身,为宓休盖好被子,再三叮嘱他不要出房门。宓休点头答应,几次欲言又止。叶倾冉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也不逼他,说自己这几日都会来,要他好好休息。
走出聚香楼,那个卖花的小姑娘噤若寒蝉。叶倾冉不明所以,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只见她连忙低头。
“小冉。”
转过身,只见叶承宥站在不远处眼中含笑,他道:“回家。”
叶倾冉点点头,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卖花女。这个做情报交接的似乎对叶承佑很害怕?不然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哑口无言。
叶承佑走在前面,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叶倾冉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一见到宓休便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方才宓休想问的,其实也是她自己都搞不懂的问题。她很关心他。
她承认宓休的灰瞳世间上独一无二,可这不足以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相救。仿佛又想起了初见他时与他的灰瞳对视那会儿,叶倾冉的眼前出现了几幕从未有过的“记忆”。
她好像看见了自己。不过不是现在的自己,看模样应当二十多岁了。
虽说跟着师父学过占卜,通晓阴阳。但这样的事情她从未碰见过。对了,不止宓休。
赫连赦也是的。
那日和赫连赦双眼相望时,叶倾冉的脑海里也有几副画面。看不真切,总觉得是很糟糕的经历。
越想越觉得这不简单,可是如今狄镜尧和师父离开,这次并没有说去哪里。她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了。
正思忖着,叶承佑问她:“小冉,你是不是在外受过很多苦?”
叶倾冉回过神,不明所以,她走上前:“为何这样问?并没有啊。”
“刚刚那个小乞丐……你竟然这么关心他。哥哥虽然救了他,但是为了维护秩序,可你却不着痕迹地抱着他。小冉,你不觉得脏吗?”叶承佑皱眉,看向叶倾冉。
叶倾冉歪着头,又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沾上了一些污秽。她答道:“哥哥你说的是什么话?一个孩子奄奄一息,如若还要顾及弄不弄脏衣服,却不及时救助,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痛死吗?那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叶承佑被说得羞愧,他倒是没想到叶倾冉的觉悟如此之高。身为贵胄,与平民本就没有任何交集,他是叶小将军,治安问题自然是他的职责。但是要他这么上心地去给一个街头乞丐找人医治,他确实没有想过。
七年一别,他的妹妹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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