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白雪一片片飘落在石板大街上，庄严肃穆的皇城又一次被冰霜包围。念劭回到马车，端正坐好，他闭目养神，光是远远看着就觉得岁月静好，琴瑟在御。

    念来生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暖烘烘的烤着双手。他沉默不语，马车里听得见眼皮开合的声音，马车掉头回府，马蹄踏上青石板，车轱辘一下一下敲打着地面，夹带着冰雪的凉意，好似缠绵的哀怨声。

    念劭气息如兰，他缓慢地睁开了眼，朗眉星目的相貌与念来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唯一的区别，是他的眼里凝结着一股莫名的苍凉感。

    “人已经入宫了，你不要再想了。”念劭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他并没有看念来生，只是将目光锁在发着光亮的烛火上。

    念来生的面色带着一丝惨白，他撩拨起耳边的碎发，双目无神，轻声说：“从小到大，我几时听过你的话？”

    念劭平静地扫了他的脸一眼，眉间爬上一道川，他自嘲地笑了笑：“我都是为你好。”

    念来生抬眼，绝美的桃花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他扯了一下嘴角，双手撑着膝，转过身去不再面对念劭。

    “母后，那个叶二小姐皮相可真是出挑，他们叶府算外公的对家吗？”赫连效撑着头半卧在榻上，他的另一只手盘着两枚核桃，神情懒散。

    左贵妃脸色微变，她转过头看了看赫连效，声音不再像方才一般娇柔，带着微微的冷意：“你想如何？收起你的小心思，叶将军……”她冷笑，叹了口气，“一代功臣万骨枯。”

    赫连效单手支起身，他的腿随意地翘着，上扬的凤眼半合，压下声音问道：“母后，西华殿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左贵妃给了他一记眼刀，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寒意：“谁在你那里吹了耳边风？不该管的别管，你现在给我好好待着，不要惹是生非，大皇子过几日也该回宫了，你应当向他看齐。”

    赫连效眉头紧皱，将手里的核桃一扔，抽出的手扶起他刀削一般的下颌：“母后，赫连政就是个木头，真搞不懂您忌惮他什么。顺妃早就入土了，他背后就那几个老学究，想来也是掀不起浪花的。赫连政除了比我早出生两天，他还有哪一点比得过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儿臣这个二皇子做的真憋屈。”赫连效索性大剌剌地躺回去，他猛地坐起，语气阴沉，“前两日有个贱人爬了儿臣的床，母后你可知道？”

    左贵妃放下手里的钿花，眉头一挑，她笑呵呵地说：“母后知道。母后安排的。”

    赫连效抬起眼皮，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吹了一口气，抬起手背猛敲了一下桌子：“儿臣不要这些！请母后别再这样了。”

    左贵妃面色一凛：“你今年十六，好歹也是个皇子，身边硬是一个暖床的人也不留，母后是为了你好。哪有儿郎不近女色的？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你说你不想要？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还要母后给你下药才能成事，说出去你不嫌丢人，母后还嫌呢！”

    赫连效扭头深吸一口气，他抽动唇角，语气软了下来：“那本来就没什么意思。赫连赦也没有啊。”

    左贵妃美目瞪圆，剜了他一眼，她笑了一下：“他一个冷宫出来的能与你相提并论？就算他想，有谁上赶着愿意去？这后宫现在听谁的，效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赫连效无言以对，突然他站起身，讨好似的走向左贵妃，走到梳妆台前他蹲下身，抓起左贵妃的裙角，撒娇着说：“母后，儿臣想要叶二，她长得不错，放到我殿里吧。”

    左贵妃轻轻拉起裙摆，语重心长地说：“这事儿你甭想了。叶家可是个烫手的山芋，长得再好又如何？你要是想明白了要成亲，世家大族的贵女们母后都给你搜罗来，和她差不多的总会有的。”

    赫连效手一下子松开，他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儿臣不想成亲。女人多麻烦。覃寺说西华殿那些人是父皇挑选的？”他狐疑地抬起眼，想要从左贵妃脸上寻找到线索。

    “哎，这谁知道呢？你父皇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左贵妃脸上的笑意一僵，不自在地回过头。

    赫连效眯起眼，眼神凌厉，他低着头仿佛要把地面瞪穿。

    “效儿，你只需记得，什么都听母后的，都听外公的。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与你无关，懂了吗？”左贵妃看着镜中的自己，端庄大气的容颜在岁月蹉跎之中留下了些许痕迹，她的眼睛里透着疲惫。

    “母后，叶二在哪？”良久，赫连效抬起头，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他的眉眼和赫连赦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上扬的嘴角和微翘的凤眼昭示着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自小在蜜罐里长大，母族的强盛是他恣意跋扈的靠山。

    左贵妃不悦，面色一沉：“母后让你听话。”

    “叶小姐，您在吗？”孟数章的身形很清瘦，他来到临华殿，一路上没人撞见他。临华殿地处皇宫南面，与长秋殿离得近。原本他以为赫连谖会将叶倾冉安排在西华殿，至少和那些贵女们一起，没想到，赫连谖将她安排在这边，很清冷，别说宫人，就是那些乌鸦也鲜少往这来。

    叶倾冉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来不及取完袖口里的药粉，慌忙地用被子先盖住。她走到门口，却看见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面带着柔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飞雪漫天，孟数章被凛冽的寒风冻的有些身子僵硬。他头戴小毡帽，脖间若隐若现一个平安符，红色的绳子不知浸过几何岁月，已然褪色。

    叶倾冉眼前一闪而过的叠影让她偏过了头，一道刺眼的白光让她的眼睛干涩疼痛。她垂下头，用手背轻轻揉了揉眼睛。

    孟数章关切地问：“叶小姐，您怎么了？”说着，他走上前，正想伸手。

    叶倾冉冷不丁地抬起头，她的眼神迷茫，在看见对面人的一时间愣了一下，她垂下眸又抬起眼皮，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小章子？”

    孟数章经历过皇宫中诡谲复杂的政权更迭，自以为历经过大风大浪，世间一切再难掀起他内心的波澜。可是，此时有人叫他小章子。

    “曲小姐？”他一脸不可置信，微变的神情恍惚了片刻，随后他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直到温热的两行清泪在下巴处汇合。

    叶倾冉缓过神来，她的眼眸清亮，眼皮微压，眉头略微收紧。

    看起来要比孟数章记忆里的曲小姐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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