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竖子不足与谋!”洪全宿忿忿不平,他的眼神好似一记刀子,狠狠剜了一眼承明殿的亮光。他双手揣在厚厚的袖口,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在宫道上,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看来这大皇子毫无胜算,咱家还是老老实实替贵妃娘娘做事吧。”洪全宿的神色微变,扭动脖子,颇为费解地想起了另一位皇子,“那位冷宫里的总没人为他卖命吧?想想也是,皇权哪有白手起家的?”
洪全宿摇着头,口中呼出的白气化为烟雾,在这个冷湿的雪夜里,隐入无穷无尽的空寂中。
一阵冷风带着极寒之气刮进了房内,叶倾冉在温度变冷的浴桶里一个哆嗦,背后汗毛竖起,一张明艳精致的小脸拧巴到一起,她的双手圈住浴桶边缘,凉凉的水让身体些许不适。
这会儿不知什么时辰了,叶倾冉想着没人在旁伺候,就连时辰都不清楚。她还怪想檀儿的。
美人出浴,隔着屏风,灯火将修长的身材拉的好长,叶倾冉随手抓起一块贴身的衣物将身体包裹严实。
她回头,俏丽的眉梢因湿重的氤氲显得尤其清亮。半开的窗牖隔开了外头的风雪,她抬起眼望了好一会儿。叶倾冉朦胧的双眼闪过一丝凉意,她凑下身去,轻轻吹了一口气,将最为明亮的那根蜡烛吹灭,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幽深的黑暗中。
叶倾冉冷着脸,她走到床榻边上,将枕头抽走,细细摩挲起她的瓶瓶罐罐。
“嘁,这个破地方还真不让人省心。”她把所有东西放到夹层,最终留下一小瓶褐色的**散。
“孟公公,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上今儿个还好好的,这会儿里面怎样了?”一个年纪偏长的嬷嬷面露焦急之色,来回踱着步子,探头探脑的,正巧她看见孟数章开了养心殿的房门,急忙碎步跑过去,压着声音问道。
孟数章面色沉重,他的眼神看着十分镇定,不紧不慢地说:“申嬷嬷不必惊慌,皇上只是犯了头疾,老毛病了。现下已经歇息了,你们这是做什么?”说完,他眼神一冷,扫过殿外乌泱泱一大片的小宫人们,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申嬷嬷瞅一眼众人,抬起手遮住嘴巴,凑到孟数章耳边轻声道:“方才,那个洪全宿弄的人心惶惶,说的煞有介事的,人已经去通风报信。”
孟数章唇角动了一下,他眼里看不出悲喜,和申嬷嬷对视了一眼,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那家伙,煽风点火的本事随年纪渐长。你过会儿拦着点,谁来都劝回去。若是贵妃来,就说皇上睡下了。”
申嬷嬷表情凝重起来,她锁着眉头点头,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回过身,又靠近了几分,声音很小:“若是贵妃问起来呢?下午那位叶小姐可是与皇上一块在琼华殿下棋的,这事儿若是贵妃追究起来,将叶小姐……”
孟数章脸色不好,声音有点冷:“皇上御体安康,谁敢造次?贵妃娘娘还能盼着皇上龙体有恙不成?关叶小姐什么事?皇上身子乏了,在养心殿过夜何时要经过后宫同意了?申炩,你糊涂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雪花越飘越大,地上几十个宫女太监跪在一起。
孟数章斜着眼看一眼,声线陡然提高,语气冰冷的好似寒霜:“都怎么回事?一个个在这添什么乱,还不快滚?一会儿皇上醒来,咱家非得告这个御前状不可!”
众宫人左右张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之间有不少是洪全宿的人,这会儿听孟数章信誓旦旦的提起皇上只是歇息了,不免心中动摇。
“好啊,咱家的话都使唤不动你们了!都给咱家跪着,等皇上一醒,你们往后也没机会再跪!”孟数章甩了一下袖子,愤然离场。
养心殿前,稀稀拉拉站起不少宫人,他们面面相觑,咬了咬牙,退了出去。有几人落荒而逃,赶紧离开这里。
申炩不经意地扫过前几排的太监,她沉下脸。这些是洪全宿的乖儿子。
她有些头疼,这事儿还没完。正当她露出愁容,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驾到!”
申炩面无表情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她往前恭迎左贵妃,这才发现赫连效也跟着。
“参见贵妃娘娘,参见二皇子。”申炩笑着说道,她顺手去接左贵妃的玉手,让她搭在自己手上。
左贵妃眼神闪烁,她死死盯住养心殿,皮笑肉不笑地躲开,而是把手摆到眼前,欣赏起新做的丹蔻。
“嬷嬷,本宫有事求见皇上。烦请嬷嬷通传一声。”左贵妃假笑,她的眼神好像淬了毒一样,幽暗不明,闪着骇人的光。
申炩面露难色,她抽回手,双手交叉叠放在腹前,垂头答道:“娘娘怕是来的不巧,皇帝方才睡下。若是有要事,可交代给奴婢。等皇上醒了,奴婢自会派人禀报娘娘。”
左贵妃面色一冷,她的眼睛带着深深的讥讽,勾起唇角,笑的花枝乱颤:“你一个小小的宫人,竟也敢在本宫面前撒谎?殿内到底什么情况?如若让你们这些坏心肠的宫人把控了内宫,指不定做出什么狗胆包天的大逆不道之事!让开。”左贵妃身形横在养心殿门口,她高傲地挺着胸,仰起头颅,蔑视地看着死守房门不肯让步的申炩。
“本宫再说一遍,让开。”
赫连效走上前,轻轻拽住她的衣角,他微皱起眉,少见的沉稳起来,他淡淡说道:“母后,父皇歇息了不便惊扰。”
左贵妃侧过头狠狠瞪他一眼,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懂什么?快进去见你父皇。”
说着,她一把扯住申炩,将人硬拽着扔出去一丈远。
赫连效眼角暗了暗,他迟疑地望了一眼房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仿佛推开这扇门,能获取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进去。”左贵妃敛起笑,神情复杂地看着赫连效。
“母后。儿臣不敢惊扰父皇。”赫连效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他不敢也不愿意推开那扇门。
“二皇子,臣昔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时不待我,当机立断。”左国公苍老干练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左贵妃表情微变,她细眉紧锁,不解地望着左国公。
“父亲?你怎会在此?这会儿如何能擅闯皇宫?”左贵妃几乎是嘶吼出来,她认清这个事实以后,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左国公头发花白,浓而密的胡须遮挡住大半张脸,他身着朱红色官服,眼神犀利,他不悦地盯了一会儿左贵妃:“不是贵妃娘娘宣臣进宫的吗?”
左贵妃大惊失色,她的腿明显一软,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国公,本宫不曾宣旨。”
左国公僵着身子,方才的威风气焰一下子灭了下去,甚至忘记了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有他左国公的门生,也有他的朝中密友。
“国公!”
“国公!”
“国公!”
一时间,所有人惊呼。
左国公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庄相赶在最前面,他俯下身正欲拉左国公一把,不料一道木门嘎吱的开门声响起。
霎时间,这道开门声比滚滚天雷都震耳欲聋。
“左国公身体不好,夜里发病是来朕的皇宫找御医吗?”赫连谖一道黑色的身影挺拔在养心殿门前,他大手一挥,两扇大门洞开。
他嘴上挂着浅浅的笑,眼神却如同钝肉的铁钩,死死缠着惊恐未定的左国公不放。
“嗯?哈哈哈。”赫连谖朗声笑了起来,他漠然扫过左国公身后的一群大臣,缓缓抬起眼皮,“众爱卿,这会儿是上早朝的时辰吗?”
柳尚书一个没绷住,他“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嘴里不断高喊着:“微臣糊涂,微臣罪该万死!”
后边的大臣纷纷如下饺子一般,跪在养心殿前,磕头认罪。
赫连谖抬起眼皮,不禁大笑:“你们是不是眼馋朕的皇位?来啊,给你们坐!来啊!进来啊!一个个本事不小,宫门下钥了,朕的御林军朕的皇宫禁卫都姓左是吧?”他最后一句话破了音,着实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胆战。
“来人啊,左国公突发恶疾……”赫连谖语气刺耳尖锐,他的表情逐渐癫狂起来。
左贵妃将目光投向赫连效,眼里的期盼仿佛灼灼日光。
赫连效冲了过去,跪倒在赫连谖面前,双手抱起赫连谖的小腿,上翘的凤眼两侧淌下连串的泪珠,他声音哽咽:“父皇,求父皇看在外公年老却劳苦功高,几十年来为大楚社稷立身,为您鞍前马后的份上,饶外公一回吧。外公年事已高,相必是糊涂了,请您开恩,请您网开一面。若要罚,便罚儿臣!”
左国公见二皇子替自己求情,这才振作起来,他双手撑地,匍匐前行,脸上透着浓浓的悔意,他哀嚎:“皇上!罪臣自知罪孽深重,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念在与老臣的往日情分上,宽恕二皇子,宽恕贵妃娘娘,宽恕跟随老臣前来的各位大人!一切都是罪臣的主意,与任何人无关,罪罚由老身一人承担!”
庄相别过头,悲痛地叹了一口气。
后面的大臣齐声高呼:“皇上!请宽恕左国公!”
赫连谖哈哈大笑,他的衣物有些单薄,一阵冷风刮起他的发丝,吹的他咳嗽了一声。
“皇上!保重龙体!”孟数章在门后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件厚外套,披在赫连谖的身上。
赫连谖笑过之后,眼神变得无比凌厉,他冷冷地看着所有人,阴狠的笑容又重新浮现上来。
“到底是众爱卿梦游来到朕的皇宫,还是朕在做梦。”他噙着残忍的笑,背过身,“朕回去再睡一觉,看看是不是做噩梦了。”
孟数章瞧了他一眼,赶忙跟上了去,在赫连谖走进养心殿后立马关上门。
“孟公公。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左相探着脑袋,冲着孟数章使眼色。
孟数章端着身,扯了一下嘴角,他语气里满是哂笑:“左相难道不比奴婢了解皇上吗?皇上说大人们是梦游,大人们便是梦游。只是现下皇上心里头肯定气着,各位大人若是感觉冷,奴婢让宫人们为大人拿两件衣服和大氅。今夜,大人们便跪着等上朝吧。”
说完,孟数章头也不回地推开养心殿,他合上门之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赫连效,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阉人!竟敢不给我等台阶下!”柳尚书咬牙切齿道。
左相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申炩。
上京晴了几日,都没下过一次大雪。可今夜,雪倾如鹅毛,随风飘舞,盖住了红墙黄瓦,遮掉了一部分险恶的人心。
承明殿里,赫连政看了一眼即将燃尽的蜡烛,依依不舍地合上书。他正要伸个懒腰,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
“殿下,今日养心殿前演了好大一出戏。您没看到,真是可惜。”
赫连政笑容温柔,他轻声说道:“早就料到了。大概想象的出来。”
滴星收起笑,她白皙干净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是了,属下忘记了,殿下神机妙算。”
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在烛火的跳动下若隐若现,一张瓜子脸小巧精致,五官灵动,尤其一双含情带笑的眉眼,好像装载着点点星河。
赫连政视线收回,笑了一下,他说:“二弟可受牵连了?”
滴星点了点头,她知道赫连政要去休息了,垂下眸子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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