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临着一棵银杏大树,据说是前朝的筠夫人栽下,距今四百多年,冬天的寒冷天气让这棵大树秃了头,光溜溜的树枝毫无生命力,仿佛能将整根树干折断。
八喜一早就领了口信去临华殿,他急匆匆赶过去时,正看见临华殿门口站着个体型修长的太监,一脸阴森可怖。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却迎来恶狠狠的一记眼刀,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南书替叶倾冉梳洗完走出来便看见了这样一幕。
八喜想进来却忌惮门口的小宜子,臃肿的身材颤巍巍的,一抬起脚后跟又立马缩了回去。
南书知道八喜是孟公公的人,走上前询问这是有什么事。
八喜见来了个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对着南书说:“皇上要召见叶小姐,叶小姐可起来了?”
南书一脸笑意,冲他点点头。
八喜清了清嗓子,发出尖细的吼叫声:“皇上有请叶小姐,请叶小姐移步琼华殿。”
门内的人被这一嗓子搞懵了,叶倾冉在梳妆镜前和东琴两个人面面相觑。
“叶小姐可要再补点胭脂?奴婢觉得太淡了,您的气色看上去不大好。”东琴拿起一盒胭脂水粉,一打开的瞬间香味四溢,她正要贴近叶倾冉给她上妆。
叶倾冉侧过头躲开,皇上邀她去琼华殿做什么,她心照不宣,一时间有些恹恹的:“不用,就是和皇上下棋而已,不是选美。”
东琴动作顿住,双手收回,她问:“叶小姐今日午时还回来吗?”
叶倾冉摆了摆手,嘴角扯了一下:“不回来了,你和南书不用过来。今晚花嬷嬷在,你们也不必送晚膳来。”
她猝然站起身,一袭藕色渐变长裙滑落下来,像是温柔缱绻的云朵,海藻一般的头发在光的照耀下散发柔顺光泽。东琴呆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向她送行,等她回过神屋内只留下她一个人。
八喜在门口踱步转身时不小心又打眼到小宜子,圆润的身体一僵,他的手心手背出了好些汗,不知为何总觉得叶小姐身边这个太监好凶。
叶倾冉推门而出,他就像看见了观音菩萨,眼睛里放光直愣愣地小跑过去,一张圆脸跑得气喘吁吁,他喘着气道:“叶小姐,皇上有请。现在可以走了吗?”
叶倾冉没什么表情,淡淡抬眸看了一眼八喜身后的蓝蛇,她的声音闷闷的:“嗯,走吧。”
八喜殷勤地走在前面带路,先行出了临华殿。
蓝蛇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挑眉望向她,眼里的幸灾乐祸之意不带一丝掩饰。
院内的白玉兰抽芽,皑皑白雪覆盖住一点点生机。
叶倾冉像是泄了气的河豚,没精力再管蓝蛇,她脚底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步伐慢悠悠的。
走过蓝蛇身前,她听见他细微的声音:“王妃慢走。”
南书耳朵一动,好奇地张望着,她听见有人说了什么,可是却一点都听不清。可方才,没有人动嘴巴。
叶倾冉没有回过头,嘴角扯了一下,她苦笑,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八喜带领叶倾冉又来到了琼华殿,不知为何这一次殿门口站满了侍卫。八喜笑着说:“叶小姐,皇上今日龙颜大悦,这几日来头一回。”
叶倾冉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我知晓了。”
她走近殿中,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入鼻尖。叶倾冉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她猛然抬眸,檀香的主人正坐在榻上与皇上对弈。
赫连谖手里的棋子刚落下,他凌厉的目光便扫到了叶倾冉,他朗声笑道:“过来,来帮朕看看朕的棋该如何应对。三皇子的棋风和你这丫头颇为相似,你们两个棋逢对手,来下一局吧。”
赫连赦垂下的眼帘向她看了过来,漆黑的眸子让人看不出情绪。两人视线交汇在一起,没多久又错开。
叶倾冉听话得靠近几步,这棋面看上去是黑子占上风,白子走的毫无章法。
赫连赦执白棋,他在每一处隐秘的角落都留了一手,虽然正面黑子可以大肆吞噬他的势力,可是再挺过几回合,白子可趁势收割局面。他将白子放下,一时间白子整个棋面的死局竟然盘活了。
赫连谖嘴上虽说要叶倾冉代他手谈,人是纹丝不动的,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棋局,手中把玩着棋子落不下去。
“皇上,或许可以放弃正面,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白子蓄力待发,可要完全倾倒黑子占上风还得继续布局。”叶倾冉眸光微亮,她淡淡地扫过去一眼,却见到赫连赦勾着薄唇冲她邪邪一笑。
她心头一惊,又重新观察棋局。来不及了,完全来不及了。赫连赦的白子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黑子所有的活路都被他截断了。
赫连谖大笑不止,他的威严浑然天成,一双精于谋算的眸子怎么也看不出笑意。
他顿了一下,审视起赫连赦,他的三皇子看上去龙章凤姿,眉上双骨隆起,眉眼间的漠然倒是最像他。就是太瘦了,少年的青涩面颊没有肉,下巴也跟刀削似的。十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
“白子舍身成仁,可若是被提前发现呢?”叶倾冉语气凝重,她长眉入鬓,眸子暗了暗。
赫连赦微微颔首,他笑了一下:“白子卧薪尝胆多时,韬光养晦,无人会提防他。”
叶倾冉还想反驳,还是忍住了。
赫连谖双眼微眯,他拨乱黑子,后来索性把整个棋局都给搅乱。
“善弈者谋势,善谋者致远。”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叶倾冉和赫连赦同时开口。
她和他深深对视一眼,她侧过头去,无数个思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赫连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她和她真的很像。
而他的儿子也很像他。
“皇上,民女……”叶倾冉握了一下拳,一张脸煞白。她不明白,为何赫连谖和赫连赦要当着她的面演这么一出父子情深。
她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可是一定要当着她的面告诉自己吗?
她惶恐,她不安,她想要退缩。
她跑不掉了。
赫连谖似乎读懂了她的表情,他呵呵一笑:“朕听闻你和三皇子私交过甚。”
叶倾冉想也没想点了点头。皇宫里乃至整个上京,不知遍布多少眼线。
她的心在这一刻沉到谷底。有什么东西她好像忽略掉了?
“他一早便来求朕,他要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叶倾冉剜了一眼榻上懒洋洋撑着身子的人,紧咬牙关道:“民女不太愿意。”
“那杀了吧。”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赫连赦端坐起来,朗眉星目,丰神俊朗。他敛起全部的情感,那一双深潭里结起了霜雪。
叶倾冉瞪过去,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没说不愿意。我再想想。”
闻言赫连赦扬起下巴,轻轻笑了起来。他高挺的鼻梁侧过去,薄唇轻轻勾了一下。
赫连谖低下头,掌心朝上,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眼,掌纹上不可连接的姻缘线似乎在下一代牵上了红线。
“你们出去吧,朕乏了。”
两扇门重新合上,琼华殿里依旧飞扬着少年和少女的嬉笑打闹声。
可是他已经回忆不起来她的模样了。赫连谖蜷缩起来,他独自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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