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老爷子妹妹形容那个非常时期，她三哥被摧残的生不如死。

    因为在京剧院史老爷子是批斗对象的“首恶”分子，除了每天要被红小将们揪斗，游街，侮辱，就连他住的12号小院也被抄了家，他也被轰出了祖宅。

    “无家可归的三哥大冬天就跟流浪汉一样，找一城墙根底下半死不活的倒卧着。要不是我三哥剧院里有个好友，跑来我家给我报了信，我赶紧让我这儿子套上马车进城，把他那个遍体鳞伤的三叔偷摸救回到我家里来，我三哥早就没命了！”

    “最难的那几年，我三哥一直在我这里避难，调养，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把那段艰难的日子熬了过来。”

    “史大爷一直没成家吗？”吴波还是很好奇，问“当年老爷子可也是享誉京城的大明星，追求他的人，那一定是乌泱乌泱的排大队，可他为啥到老都孑然一身呢？”

    “这事儿甭说我是他妹妹，就是我三哥剧院的老同事也都不理解。”史老爷子妹妹说“我三哥年轻的时候，在台上扮相俊俏，说他万人迷毫不夸张；卸了妆又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迷他，追他的姑娘确实多了去了！”

    “可他好像就没动过这个心思。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和哥哥多嘴，反正是这么一晃，他就一把年纪孤孤单单过了一辈子了，好像他也习惯了。”

    “后来他可是收养了范晓。”吴波提示了一句“这爷俩这么多年也算是亲如父子，老爷子在范晓身上可没少花费心血啊。”

    “嗯，这我倒知道。像我三哥那种老艺人，都还有旧时代的老思想，视师兄弟如手足。”史老爷子妹妹说“范晓父母年纪不大就双双罹难，说是家里煤烟中毒，邻居发现的晚，两口子就没抢救过来。留下范晓这孩子可怜巴巴，无依无靠，我三哥二话没说就收养了他。”

    “那可真是视如己出，生活上照顾，不缺吃，不缺穿；特别是三哥对这孩子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这些年三哥可以说把平生所学，全部倾注到了这孩子身上，就是希望他能有朝一日，成为下一代男旦名角，把他们这一代老艺人的艺术瑰宝继承下来。”

    吴波看了一下手表，五点钟还要和专案组同事在分局碰头开案情研判会，便抓紧言归正传：“那据您了解，老爷子和范晓平常也好，尤其是最近，两个人有啥矛盾冲突吗？我是说，就是亲父子也难免马勺碰锅沿，互相闹些情绪，意见分歧之类的。”

    “你说范晓？那不会，不会！”史老爷子妹妹连连摇头，说“这孩子说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都不为过，懂事，听话，学戏也刻苦。我三哥可是个严苛的师傅，教那个孩子学戏还是按照老规矩，现在的年轻人没人受得了。”

    “我还真从没听说，范晓因为我三哥教戏严厉，他不服管教，顶撞叛逆啥的；倒是这些年我三哥上了年纪，范晓几乎承担起了全部照料我三哥生活起居方方面面，真比亲儿子做的还要周到，还要孝顺！”

    吴波沉吟了一下，说：“大妈，我记得您上回来局里曾提起过，史大爷出事前大半夜里给你家打过电话。您现在回想一下，估计老爷子这么晚，这么急，要跟您聊什么呢？”

    史老爷子妹妹摇摇头。

    “你再想想，我是说最近一段时间，您和老爷子不管是见面，还是通电话，有没有聊过啥特别的事情？”

    “妈，前些日子您和我三叔不是通过一次话，提起过我哥传达的内部消息的事儿吗？”一旁史老爷子妹妹的儿子提醒道。

    “啥内部消息？”吴波转头看向史老爷子妹妹儿子，追问。

    “我哥在市规划委工作，他那天回家告诉我妈，我三叔住的那一片已经确定拆迁了，让我妈跟我三叔说一声，好有个打算。”

    “那我想起来了。”史老爷子妹妹频频点头说“我三哥听说后，还跟我叨唠了几句说，我们老爹留下的这私宅小院，这么多年一直归他独自享用，我这个苦命妹妹没沾上一点光，都这岁数了还住在宋家庄乡下，他很不落忍。”

    “他还说，要不是我和我儿子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伸手帮了他，照顾他，他不会活到今天。所以他打算12号院拆迁后，他要至少把拆迁利益的一半分给我，让我也住上城里的楼房。”

    “哦？这么说，史老爷子是要把他的房产拆迁后的权益分给您一半？”吴波和杜枫对视了一眼，接着问“他还说别的了吗？”

    “三哥大概怕我搞不明白，还让我这个儿子哪天带着我进城，要去什么公证处做公证啥的，说他岁数大了，早点把这些身后事给办利落了......”

    史老爷子妹妹反映的这个情况，对于吴波这趟来可以说是不虚此行。

    那盘范晓和史老爷子爆发激烈冲突的录音带缘由，至少可以有了一种比较合理的解读。

    老爷子念亲情，念妹妹一家人救他于水火之中，在时日不多的晚年，想通过此次拆迁将自己小院拆迁所得一分为二，赠予给妹妹一半。

    照此推测，当范晓得知了史老爷子这个令他意外的决定，他便觉得自己虽然这么多年视史老爷子为父，但临到马上就会有一笔不菲的巨额财产就在眼前时，老爷子却把本应他完整继承的小院产权，一半切割给了他的妹妹，外甥。

    这很有可能便是爷俩反目成仇的根源所在！

    但吴波还是有一个问号不断在大脑中盘旋，那就是范晓口口声声，要把史老爷子的什么隐情“抖落”大白天下？这个问号的答案恐怕在史老爷子妹妹这里，也很难找得到。

    把杯中的茶水喝干，谢过史老爷子妹妹，小儿子，吴波和杜枫俩人便开上了警车驶向南城分局。

    通过史老爷子妹妹家的走访，吴波的心情就像今天此刻的天气一样，多日难耐的桑拿天，被不知从何方来的习习凉风吹散殆尽，令人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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