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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张居正惊蛰初鸣
    西苑紫光阁,以前是司礼监所在,后来司礼监挪去南华门附近更宽敞的原御用监,这里成了朱翊钧召集内阁和督理处议事的地方。

    今日五位内阁阁老,首辅李春芳,次辅赵贞吉,阁老兼吏部尚书张居正,阁老兼内阁长史陈以勤,阁老兼户部尚书高拱,全部都在,分坐在左右两边。

    长史是朱翊钧新设的职位,类似于秘书长,处理内阁日常庶务和往来文字。

    朱翊钧坐在上首位置。

    内阁长史陈以勤在做汇报。

    “殿下,宗藩谋逆大案第一批案犯初审结束,沈藩保定王朱珵坦、秦藩隆德王朱敬镕、暂摄晋藩事朱慎镜、荆藩寿安郡王朱临浒、鲁藩延宁郡王朱合楤、代藩平阳郡王朱阚钨、庆藩德宁郡王朱谨涼、淮藩寿春郡王朱由桄、岷藩宝庆郡王朱诚钒为首的首犯二十七人,人证物证皆在,供认不讳。

    刑部专案组合议,判弃市.沈藩、秦藩、荆藩、庆藩、淮藩、岷藩除国废藩.

    另靖江王府私通作乱土司、盗卖兵甲之事,证据确凿,刑部专案组合议,判靖江王朱邦苎圈禁中都,靖江藩除国废藩”

    靖江王比较特殊,第一代靖江王是太祖皇兄南昌王朱兴隆之孙、皇侄朱文正之子。不是太祖皇帝子孙,名为宗亲,实际上早就被算在宗藩之外。

    这一次被搂草打兔子,顺带着收拾了,波澜不惊。

    陈以勤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着,空气里弥漫着凝重,六位阁老都脸色沉重。

    年初除六宗藩,现在又除六宗藩,太祖皇帝以下传袭至隆庆年间的二十六家宗藩,被朱翊钧喀喀几刀除去十二藩,现在只剩下十四藩。

    更让人心惊的是上次削藩还只是圈禁,这次直接杀人砍头。

    遍数历朝历代,也只有太子殿下有这般魄力,而且这魄力吓死人。

    六位阁老心情十分复杂。

    他们很清楚宗藩给朝廷带来的沉重负担,而且这个负担就像滚雪球一般,会越滚越大,压得大明喘不过气来。

    六位阁老清楚,前朝那些前辈名臣们就不知道吗?

    都知道,可是他们投鼠忌器。

    历代皇帝总念着同祖同宗,总幻想着这些宗亲是皇权的基石。

    皇上不想动,下面大臣们怎么可能愿意当出头鸟?

    再说了,大臣们还有更深的忌讳,削藩之后,皇上为了加强皇权,重用诸藩怎么办?

    推诿敷衍了两百年,也就先皇嘉靖帝下手对伊藩除国废藩,结果还落了了凉薄的坏名声,后面就不敢再动。

    到了太子殿下秉政,大家都知道这位艺高胆大,肯定会对诸宗藩下手。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位直接抡起斧子猛砍。

    不仅吓住了诸藩,满朝文武百官们都吓住了。

    整饬宗藩时,太子引宗室参政,逐步给一些藩王郡王授官。

    周王朱在铤授皇史宬掌印,楚王朱英授国史馆掌印,蜀王朱宣圻授宗正府宗正,赵王朱宪和郑王朱载尧授宣徽院左右使,韩王世孙朱朗锜授鸿胪寺右少卿,荣藩永定郡王朱宥桴授钦天监少监

    宗室通过招录考试,分别担任低级官吏.

    虽然让文官们如鲠在喉,可大家闷在心里,都不敢说。

    太子疯起来连宗亲都是喀喀地杀,自己还是先千言万言不如一默。

    混官场安全第一。

    陈以勤汇报暂停一下,朱翊钧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众人,接着说:“孤念及同祖同宗,这些谋逆首犯改判绞刑,留个全尸。

    他们可以不念皇恩,不顾宗情,大奸大恶,但孤不能不仁不义。”

    果然是先皇的好圣孙,好话都让你说完了,好人都让你做完了。

    会议还要继续,接下来是陈以勤往下汇报。

    “殿下,截止前日,各地宗藩子弟报名讲习所者三万一千六百四十三人,投军者六千二百五十五人,其余另谋生路者一万一千二百六十四人.”

    各地宗室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终于认清现实了。

    告御状没用的,因为你是堂下状告本官者何人?

    哭陵也没用,除非你把太祖皇帝哭活过来,说不定还有商量余地。

    朝廷也语气非常严厉地明诏天下,再发一个月的禄米就全面停发旧制禄米。

    以后只有审查过关的藩王、郡王、镇国/辅国/奉国将军发宗俸,标准另定,分禄米和俸银若干。

    其余的只有老老实实报名讲习所,学习一项技能的,才给你发三个月补贴。还有考入学院、国子监的,那确实是人才,也有补贴。

    至于其余自谋生路者,有补助。

    剩下还在胡搅蛮缠,死活还赖着要朝廷养活的,只有一个词,死去!

    朱翊钧转头对高拱说道:“高阁老,宗室入讲习所学习的三月补贴,以及自谋生路的创业补助,户部要按时发放。

    按照新法子来,叫他们在富国、汇金、通商和惠民四大银行开户头,户部直接把钱拨到户头里去,省得他们说有人中间盘剥,纠缠不清。”

    直接拨款去银行户头,这个法子在逐渐推行,尤其是户部从国库拨款,现在要求必须走银行账户。

    此举虽然繁琐,但正如朱翊钧所说,宁可多费笔墨,多费会计,也要尽可能杜绝胥吏上下其手、从中贪墨的机会。

    高拱答道:“回禀殿下,户部把这些款项都已经列出预算,准备妥当,可按时拨付。

    殿下仁厚,既要为朝廷着想,减轻百姓负担,又要顾及宗亲之情,殚精竭虑,为他们想得太周全了。

    希望这些诸藩宗室能好生体会殿下的一番苦心,自强不息,不要辜负了殿下和朝廷。”

    其余五位阁老盯着高拱。

    高大胡子,你变了。

    当年你可不是这样啊!

    敢当面顶严嵩和徐阶,先皇的话也可以不屑一顾,现在居然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恭顺温良,我们真是一时适应不了。

    高拱目光一扫,把众同僚的眼神收在眼里,嘴角一撇,不屑一顾。

    有本事你们跳啊,当个刺头给爷看看啊!

    看太子殿下怎么收拾你们!

    先皇只是廷杖要性命,惹毛了太子殿下,他杀人诛心,直接叫你传不过三代。

    大家目光在空中交织了一会,各自收兵。

    众人都知道,诸藩的事就告一段落。

    十万宗室以后就按照新制过日子,少数人奉宗庙继续享福,大多数人要投身到新大明建设中,投胎优势荡然无存。

    李春芳插话禀告道:“殿下,内阁收到湖南、湖北有司奏报,蕲州、武冈、长沙等地有宗室子弟四下活动,勾结山贼盗匪,蠢蠢欲动,朝廷当应早做准备。”

    朱翊钧冷然一笑,“这些宗室败类,自甘堕落,那就由他们去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

    锦衣卫早就盯住了各藩,这些人的异常,早有禀文呈上。督理处已经廷寄抽调海军陆战营四团兵,乔装逆江而上,进驻武昌、长沙。

    他们赶着去死,孤就舍得埋。”

    内阁五位阁老默不作声,太子殿下做事,都会有预案,他对宗室大动干戈,肯定预料某些人会狗急跳墙。

    早就布下眼线,把这些人盯得死死的。

    现在又把他的金牌打手海军陆战营抽调出来,悄悄布置在武昌、长沙一带,伺机而动,只等着那些宗室子弟跳出来作死。

    接下来是张居正汇报《官吏考成法》执行情况。

    先从六部诸寺各司各厅开始。

    六部下分司,诸寺下分厅,都是主管一事的中枢机构,主副官都叫郎中员外郎。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有好事就先让他们试试京察。

    这一试不得了,六部诸寺怨声载道。

    张居正话刚落音,一直按捺住性子的高拱马上开火了。

    “考成,考成,我看是在上枷锁,行拷问。户部事务繁忙,各司官吏从早忙到晚,脚不落地,还要应对考成法的条条框框。

    以前能全心全意地处理政务,现在好了,还要花一半时间去应对考成条例。现在户部各司被耽搁的事情越积越多。

    长此以往,户部糜烂,耽误政事,你吏部不用担责,责任还得我们户部扛。”

    张居正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考成法目的就是太子殿下所言,高效廉明。

    种种条例,无非就是让六部诸寺依规而行,杜绝重虚不重实浮夸之风,防止瞒上欺下、伪报虚报,通过月考、岁籍的方法促使官吏们言行如一,提高效率。

    户部被耽搁的事多,不是因为考成法阻碍,而是考成法挖出了户部种种积弊,要是还依照以前弊政陈规行事,肯定是寸步难行。

    只有革新除弊,积极改进,以考成法为纲,才能提高效率,政务越理越顺。”

    高拱眼睛一瞪,继续说道:“户部规矩国朝之初就建立,一直延续至今,有何不妥?吏部标新立异,设立考成法,是故意为难他部,好彰显你部权威。”

    张居正呵呵一笑:“高阁老在这里胡搅蛮缠了。你也是饱读史书之人,当然知道自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诸侯各国行上计之法。

    此法制度明晰,官员需详述所治区域户口税收等状况,并一分为二,一份自存,一份呈交国君,以确保考核公正透明。

    年终之际,官员亲赴王京面君,将两半记录合璧。国君则据此对比去年与今年的信息,从而考核官员一年来的料理政务之成效,并确保考核客观公正。

    高阁老说户部规矩自国朝沿用至今,无须更改。太子殿下曾言,一切以事实为准绳。那户部沿用两百年的规矩好不好,以户部国库粮库银为准。

    那张某问一句,大明国库是越来越宽裕,还是越来越窘困?”

    看着慷慨激昂的张居正,高拱一时愣住了。

    以前在内阁里,张居正十分低调,可以跟低调之王陈以勤比翼双飞。

    往日的内阁会议里,不管是在一团和气堂,还是在紫光阁,嗓门最洪亮的是高拱,话最多的也是高拱。

    而张居正是话最少的那位,不声不响,只是微笑着点头,发表意见还多半是附和首辅李春芳的意见。

    今日是时隔一段时间在紫光阁召开内阁会议,想不到他突然雄起来,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他问大明国库是越来越宽裕,还是越来越窘困?

    这话把高拱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隆庆元年,高拱入执户部,被窘困的国库逼得焦头烂额,满朝文武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高拱心里非常郁闷,老张你今天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