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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准备抓大鱼
    长沙城三斗米巷,离布政司警政厅很近,步行也就三五分钟脚程。

    巷中有家商铺,名号“观洋轩”,专卖“西洋货”,玻璃器皿、钟表、玻璃宝镜、香水,还有近些年流行的暹罗葛布、天竺首饰和锡兰宝石。

    门口经常停着一排软轿,有高门大户女眷在婢女健妇的陪同下来,前来购物。

    商铺把二楼特意开辟出来,作为女宾处,请了几位妇人做“销售”,专事接待这些贵宅妇人。

    今日又有两顶软轿停在商铺门口,马上有伙计举着张开的大伞,名为给太太小姐们遮阳,实际上是替她们遮住街面上投射过来的目光。

    伙计小心地背对着,妇人小姐在婢女和健妇的搀扶下,从大门旁专用的楼梯走上二楼,进到女宾区。

    伙计收起大伞,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一楼男宾区,在里面购物的缙绅士儒们暗暗点头。

    如此守礼循节,看来是不会出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好,以后自家女眷也可以放心来这里买东西。

    商铺后院是三进的院子,在第二进院子正屋里,坐着十来个人,群星拱月一般围着上首位一人。

    镇抚司湖广分局副都事任博安。

    “诸位同僚,上面派本官来长沙,就是筹建镇抚司湖南局。此前湖广分局在湖南道只有一个长沙站。现在朝廷把湖广分成湖南湖北两省,按制是要在湖南建局的。

    在座的同僚,有长沙站的老人,有从武昌调过来的,也有如本官一般,从湖广之外调过来。

    不过如何,大家现在坐在同一艘船上,就该同舟共济,齐心协力。”

    任博安说话的声音清晰中平。

    他做过喇唬会幕后首脑,游历江湖多年,僧、道、官、民、贵、贱,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骤然上位,却是不慌不忙,语气字句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扫了一眼,在座有十一人,有五人拿着小本子,握着铅笔准备记录。

    外界传闻锦衣卫有无常簿,那是以讹传讹。

    不过无风不起浪,锦衣卫喜欢做记录是真的。

    锦衣卫以刺探阴私为任,听得多就要记下,免得忘记。二来也是做个凭证,以免别人说是捏造。

    以前用特制毛笔和小本子。嘉靖四十三年后,市面上出现各种硬笔,有蘸墨水的鹅毛笔,自己来墨水的钢笔,还有石墨芯的铅笔。

    鹅毛笔不方便携带,自来水钢笔太贵,于是锦衣卫改用铅笔加小本子做记录。

    据说皇上一次在某官员大会上,表扬了锦衣卫上下开会爱做笔记的好习惯,于是中枢六部诸寺,也流行开会记笔记。

    然后锦衣卫更进一步,在聆听上司指示时,也做记录。

    任博安对这些掌故非常熟悉,知道拿出铅笔和小本子的,已经把自己当成上司。

    没拿出来的,不管有心无心,都还没把自己当成上司。

    他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

    “长沙站的老人,熟悉这里的情况;武昌调过来的,不仅熟悉情况,也是有能力的;从外面调过来的,必定是上峰选调的精干。”

    先把三波人都夸了一番,任博安话锋一转。

    “昨天王督宪召在下去总督行辕,交代公务。王督宪庶事繁忙,便跟本官一边吃晚饭,一边说事情”

    听到这里,在座众人面面相觑。

    湖南地面最大的官就是总督王一鹗,他不仅管湖南,还管湖北,新来的头头任博安居然跟他边吃饭边议事?

    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啊,新来的局头,大有背景!

    有人忍不住问道:“任都事,你跟王督宪有旧?”

    任博安一脸的天高云淡,“王督宪做漕督时,本官跟他有旧。”

    没说错,王督宪做漕运总督兼巡抚凤阳、淮安、扬州等地,我那会组织了一支喇唬会,结果有个混蛋在山阴白嫖,闹将起来惊动了官府,事情败露后呈到王督宪跟前。

    身为喇唬会首脑的自己,被他签发了海捕票书。

    只是自己弃暗投明,归附锦衣卫后,“一切犯罪记录”清零。

    下首的十余人却听得肃然起敬。

    王督宪做过好几年漕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时就结识了王督宪,妥妥的故交啊!

    想必任都事也是王督宪亲自点将,找锦衣卫调过来的。

    十一人不由自主地腰板坐直,目不斜视,毕恭毕敬。另六人悄悄拿出铅笔和小本子,摆在膝盖上,用心地记录起来。

    看到室内气氛骤然一变,十一人完全摆正了身为下属的态度,任博安淡淡一笑,继续说道:“王督宪吩咐本官,镇抚司湖南局第一要务,就是刺探湘西、贵州和川南诸土司的情报。”

    众人纷纷点头。

    “侦查妖言惑众,也是我锦衣卫职责之一。现在各地报纸大兴,检查报纸和刊行书籍内容,就成了我们镇抚司的工作之一。

    不过记住了,我们只检查,不做处置。

    发现有妖言惑众或谣言蛊惑,立即一边布置人手,进行布控。一边呈报布政司礼曹,拿到礼曹参政的签批,我们才能拿人封查。

    此外,清查不法报纸和刊行书籍,也是我等重要工作。

    何为不法报纸和刊行书籍?凡是没有拿到太常寺报纸牌照的报纸,没有拿到布政司礼曹刊印批文的书籍,统统视为非法报纸和书籍。”

    这时有人扬起手。

    “王主事,你说。”

    “都事,最近石鼓书院的大儒名士,准备把他们书院老师学生的文章整理一批,刊印发行。不过他们都没有呈报布政司礼曹审批的意思。”

    任博安心里呵呵一笑,这不正撞枪口上了吗?

    他不不动声色,继续说道:“王主事,书院刊印了吗?”

    “还没有。”

    “那就是,他们还未成事实,就不算违法。他们可以一边筹备一边申报批文,只要在新书印刷出来,市面上发行之前拿到批文,都不算非法。

    皇上在司法律政大会上,再三强调过,我们锦衣卫不要肆意执法,要严格遵循《范律》和锦衣卫新订规范的办案条例。”

    众人听明白了,现在石鼓书院还没有把书印出来,就没法构成非法刊印书籍罪名,镇抚司管不到。

    等他们把书印出来,再核查有没有准印批文,没有就是非法。那时查办才算得上是名正言顺,遵法循例。

    任博安话题一转,“不过我们有时要做些防范于未然的事情。刑部曾经发文,警政部门要多做干预防范犯罪事宜。

    锦衣卫也转发过此文,也召开过相关会议。我们镇抚司专事各地大案要案,干预防范犯罪,更是重中之重。

    我们要对李珊为首的这些人,进行刺探调查,先收集蛛丝马迹,再从中筛别证据。整理好后,免得到时候布政司礼曹和检法厅要,我们手忙脚乱。”

    听着任博安的话,十一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是王督宪亲自点将的人,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看到大家都没意见,任博安开始布置任务。

    “我们处在建局时期,一边建局,一边办案,在办案中把组织架构搭建好,把办案流程完善起来”

    众人越发佩服。

    听听,这新名词一个接着一个,一听就是在锦衣卫报国院学习班进修过。

    那是锦衣卫在原报国慈仁院开办的学习班,一年一期,学期三个月到半年,据说进了那个班,前途指日可待。

    “庶务科改成办公室,铨政培训是人事科,管理器械物资为后勤科,当然还有管钱的财务科,收发和管理机要文字和档案的机要科,他们都是支援部门。

    下面是业务部门,做的都是我们镇抚司本职工作。

    协调本省警卫军,负责三司、巡抚衙门以及其它紧要衙门和军政机密的保卫工作,归于保卫科;侦办案件由侦查科负责;刺探情报为调查科.

    杨贵安,你身为本局副都事,负责率调查科收集湘西、贵州、川南三地土司情况。

    刘寰,你负责率侦查科,调查以李珊为首的这些人,收集他们的不法证据”

    任博安把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众人皆服。

    尤其是他说出支援部门和业务部门这样的新名词,更加确信他是传说中的“新贵”,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跟西苑有关系,学习西苑制定的新理念,执行新条例.

    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他们说着不明觉厉的新名词,用着学来的新套路新方法,以及未来可期,前途远大。

    十一人记得更加认真了,点到自己名字时,各个语气坚定,态度坚决,一脸的要与犯罪分子同归于尽的慷慨激昂。

    过了三天,刘寰向任博安汇报情况。

    “都事,卑职查到一件事,事关李珊府上,可能有大鱼。”

    “大鱼?多大的鱼?”任博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都事,事关李珊,以及其幼子李莨。

    李珊有四子,长子早亡,只留下两个幼子。二子中举人,现在四川做知县,三子在江西白鹿书院读书,四子李莨在岳麓书院读书。

    据说李莨天分最高,十八岁就中了秀才,下月湖南乡试,他早就扬言要中会元。李珊也是极为看重和宠溺这个幼子,自小骄横跋扈,长大后斯文败类。

    在长沙、岳州和武昌青楼的时日,比在岳麓书院要多得多。不过此子确实有天赋,不仅文采不错,算学经济方面也有所长。

    李珊其他二子不在身边,一干事务皆由李莨打理,田地矿山,都是他一手操办。”

    任博安点点头,“刘寰,你是想从李莨下手,把李府的账簿掏出来?”

    刘寰低着头弯着腰说道:“都事英明。李珊老奸巨猾,不好对付。李莨却从小养尊处优,自视甚高,这样的贵公子,吃不得一点苦”

    任博安笑了,“好!你把侦查的情况,细细说来。”

    听刘寰说完后,任博安心里冷笑几声。

    李家高门大户,看着钟鸣鼎食,诗礼簪缨,实际上还不是男盗女娼,腌臜事数不胜数。

    “刘主事,你觉得当从何处下手?”

    刘寰目光一闪,恭敬地答道:“卑职也吃不准。卑职才识浅薄,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还请都事指条明路。”

    聪明啊!

    凡事你自己就做主,还要上司干什么?

    任博安挥挥手,示意刘寰上前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都事高见!实在是高!”刘寰一脸震撼地说道。

    演技有些浮夸,但任博安心里还是很受用。

    长沙城北“济世堂”药馆,门口车水马龙,停满了各色轿子。

    济世堂对面街上的茶馆里,任博安和刘寰坐在靠窗的雅间里,通过半开的窗户,盯着对面济世堂的门口。

    “济世堂生意这么好?不远处的湖南惠民医院都没它生意好啊。”任博安忍不住嘀咕,

    惠民医院是太医院在湖南成立的第一家公立医院,里面的医士都是神医万全等天下名医的徒子徒孙,制药的是药王李时珍的徒子徒孙。

    “任掌柜的,这济世堂坐堂医士唐一把,湖广赫赫一名的“神医”,他只要在你的脉门上搭一把,就能摸出你的病。

    虽然不及湖北罗田万全万神医,但他在某些方面有独到之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那些方面?”

    “对,那些方面。”

    任博安点点头,看着对面济世堂,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刘,听说你家二小子考进武昌医药学院?”

    自从万全和李时珍出任太医院正副院正后,一直在推行医士和制药士系统教育制度和公立医院制。

    在京师、南京、广州、武昌、成都和西安陆续成立六家医药学院,招录医科学生和药科学生,正式医药分科。

    一说到儿子,刘寰乐开了花,咧嘴答道,“是的,任都事消息灵通。”

    “学什么?”

    万全和李时珍在朱翊钧的指导下,对医科和药科分类进行了改进合并和增设。

    大方脉改为内科,小方脉改为儿科,妇人改为妇科,疮疡改为外科,针灸不变,眼、咽喉合并为五官科。

    口齿改为口腔科,伤寒并进内科,接骨改为骨科,按摩改为理疗科,金镞、祝由废除,增设产科和防疫科。

    药科分制药科和药理科

    “外科。这小子从小胆大,不怕见血,就报了外科。”

    任博安看了他一眼,“外科好,最有前途!”

    刘寰刚要答话,突然看到济世堂门口轿子里钻出一人来,如向日葵一样的脸,马上一变,正色道。

    “都事,那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