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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从西南到西北
    撤了?

    杨兆龙带着人从思南城跑了?

    李明淳脑子嗡嗡的,就像昨天早上钓上的那条乌江大鲢鱼,在脑海里乱蹦乱跳,把所有的思绪搅成了豆腐渣。

    “全跑了?”

    李明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夜不收侦察队深入播州兵军营,里面一片狼藉,还能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少量军械和物资,看得出他们跑得很匆忙。”

    “朱指挥使,稍等一会,我先穿好衣服,再去洗个冷水脸。”

    朱钰笑了,“好,我和大家在作战厅等你。”

    “好,我马上就来。”

    朱钰离开后,李明淳飞快穿上衣服,跑到院子里,抓起一个铜盆,从水缸里舀了大半盆冷水,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的水猛地包围了他的脸,凉意从每一个毛孔钻进去,直达脑海里,让沸腾的脑海瞬间冷静。

    杨兆龙突然提桶跑路,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察觉到思南城是个陷阱;二是接到命令。

    察觉到是陷阱?

    杨兆龙是受什么刺激或点拨,突然幡然醒悟,洞悉了这一切?

    收到其它地方的急报,让他意识到思南城只是羁绊他的陷阱,于是马上抽身离去?

    顺着这个思路,李明淳继续往下想。

    一千乔装打扮的播州土兵从辰州出发,经铜仁、思南回播州。出发时,严阵以待的各部也开始悄悄行动起来。

    思南一打响,他们马上就行动。而且他们行动不用等思南的信号,只需要算好日子就行。

    因为这一千播州土兵,不管杨应龙会不会派人来煽动,他们肯定会在思南城发起一场“兵变”,制造一场混乱,好让西边蓄势待发的播州兵马有借口出击。

    事实上的结果是一千播州土兵刚到思南城,播州的奸细就带着杨应龙的密令找上门,然后一切都如双方预料的一样,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只是杨兆龙没有想到,思南城的几位土司如此有魄力,再加上这一千播州土兵有太多人吃了朝廷蛊惑,忘记杨家的恩德,居然站在朝廷那边,帮着思南土司平乱。

    然后杨兆龙在思南城下困顿了十几天,每次都是努把力就能攻陷这座不大的城池。

    这十几天,也足够第四师主力,以及第二师、第三师展开行动。

    没错,是王师主力开始对播州展开进攻,播州那边派人给杨兆龙送来急报,这才让他幡然醒悟,然后匆匆撤兵。

    想明白这点,李明淳从水盆里抬起头,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毛巾,匆匆地把脸搽拭干,快步向作战厅走去。

    李明淳等人住在后院里,作战厅在中院,穿过两道门就到了。

    刚走到第二道门,就听到了杨偏刀的大嗓门。

    “还等什么啊!杨兆龙成了缩头乌龟,我们赶紧出城去,揪住他的尾巴,好好收拾他。”

    与他对呛的还是吴笪飞。

    “现在城外的情况不明,我们怎么敢确定杨兆龙不会是假装撤兵,引我们出城,然后伏击我们?”

    “杨兆龙怎么可能这么聪明?他要是这么聪明,早就把思南城攻下来了。我量他也没有这个计谋。”

    “我在西山军官学院进修时,学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战场上,你把敌人想得有多愚蠢,也就意味着你有多愚蠢。”

    “你个龟儿子的,换着法子骂我蠢是吗?”

    “艾满民,你还自己跳出来领这个蠢字?”

    “好了!不要再吵了。”在两人要呛出真火来前,张瑢及时开口了,“朱师长,你是主官,我们都听你的。

    只是”

    张瑢迟疑一下,继续说道:“大家在城里守了这么久,听到杨兆龙这个龟儿子的跑了,都很开心,也都很兴奋,都想着冲出去,痛打落水狗。”

    朱钰说道:“我的意见是各部坚守思南城,以不变应万变。”

    杨偏刀在一旁说道:“好嘛,当了十几天的缩头团鱼,都当出瘾来了。”

    李明淳走进听力,大声道:“杨副长官,你此话差矣!”

    “怎么说?”杨偏刀鼓着眼睛看着李明淳。

    “诸位,督宪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站在旁边的任博安答道:“守住思南城,牵制住杨兆龙。”

    “没错,守住思南城。”

    “可还有一条就是牵制住杨兆龙。”杨彦在一旁说道。

    杨偏刀连忙附和道:“对对对,牵制住杨兆龙,我们不出城追击,杨兆龙跑远了,我们牵制住个锤子!”

    “杨副长官,你那不叫牵制,叫歼灭杨兆龙部。我们才三千人,杨兆龙部一万三千人,不依靠思南城,我们能把他们拖十三天吗?”

    李明淳反问了一句,环视众人一圈,继续说道。

    “没错,现在杨兆龙是跑了,可朱师长和吴团长说得对,杨兆龙为什么要走,没人知道。他会不会是十几天一直攻不下思南城,心生一计,故意撤退引我们出城。

    只要在野外重创我们,思南城不战而落。

    诸位,要是被杨兆龙占据了思南城,他可以顺着乌江北上重庆府,或者向东攻陷铜仁和思州,切断镇远和贵州布政司与湖南的联系。

    到那时,局势就倒向播州杨氏,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沉寂了一会,杨偏刀不甘地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各部严守阵地,任都事和吴团长一起,立即派出侦察队以及细作探子,尽快搞清楚周边的局势,以及杨兆龙的动向。

    同时与印江、麻阳和辰州取得联系,获取我部最新动向通报。”

    “好!”张瑢点点头,“李参军这样布置最稳妥,朱师长,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这样最稳妥,就按李参军说的布置,大家马上执行!”

    “是!”

    京师西苑,李春捧着一叠奏本来到紫光阁。

    “皇爷,这是通政司呈上的戎政急报。”

    坐在御案后面的朱翊钧头也不抬地问道:“哪里的?”

    “湖广的,还有青海的。”

    “给朕。”

    “是。

    朱翊钧先拿起湖广的那一本,细细看完后,默然想了一会,对李春和站在御案旁的祁言说道。

    “王一鹗跟梅林公不同,他胆子大得很。前几日在江夏公学开启之日,当着众人的面,说程朱理学是亡国之学,与蒸蒸日上的大明不符。

    轩然大波啊!”

    祁言在一旁轻声道:“皇爷,奴婢发现一件趣事。”

    “什么趣事?”

    “皇爷,潘府尹心思缜密,王督宪胆大敢为,他俩的性子倒是互补。”

    朱翊钧看了祁言一眼,“那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爷,事关军国,奴婢不敢妄言。”

    朱翊钧没有再追问此事,转言到黔东战事上:“黔中都司急报,一千假扮的播州土司兵从辰州出发,逆江而上,现在到了铜仁城,再北上就是思南城,王一鹗预设的钓鱼场。

    从种种迹象来看,杨应龙应该会上钩。他的弟弟杨兆龙屯兵在石阡,虎视思南和镇远。有野心的人是按捺不住的,就好比上钩的,都是不安分的鱼。”

    “皇爷,要是杨应龙不上钩呢?”李春问道。

    “没有杨应龙这个张屠夫,难不成我们就要吃带毛的猪?播州,朕已经把它划到贵州布政司了。还有水西安家、永宁奢家,大小金川,云南土司,这些西南的核桃,朕要一个个砸过去。

    只有把它们砸碎了,大明的西南才会安宁。现在一个西南,一个西北,都是大明的心腹之患,不靖平这两地,大明没法中兴。”

    “皇爷,而今西南有王督和殷督,西北有莱阳公和居延伯、云川子霍氏兄弟,一定能绥宁平定。”

    “朕也希望如此。”朱翊钧放下黔中都司的奏本,拿起霍家兄弟的奏本。

    奏章是昆仑都司参谋军事田乐所写。

    田乐字希智,号东洲,直隶河间府任丘县(今河北省沧州市任丘市)人。隆庆二年(1568年)进士,观政后主动到西北任职,被徐渭选为令史。

    霍家兄弟平定青海,徐渭奉命把青海蒙古部,包括盘踞在青海湖一带的青海土默特部,游牧在祁连山一带的赤斤、罕东部,柴达木地区的曲先、阿端部,一并改为蒙古右翼居延和云川两部,作为霍靖霍边的部众。

    徐渭在甘肃还有一堆的事要做,整编的具体事宜多由田乐负责,与霍氏兄弟相处甚欢。

    田乐家贫却自强不息,刻苦读书,又胆识过人,到甘肃后跟随甘肃抚台长史、雄杰自喜善骑射的梅国桢学习骑射,被派往青海后又任劳任怨,处事慎重,果敢明断。

    霍靖霍边奉诏出兵天山,向曹邦辅和徐渭请求,派田乐为随军参谋。

    于是田乐被任命为昆仑都司参谋军事,随青海翼卫军翻越昆仑山,下到天山南路。

    田乐在奏章里说道,“我部过雅令阔山口,沿着扯力昌河(车尔臣河)河谷来到扯力昌城(且末城),迅速攻下此城后,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两条去路。

    一是沿着扯力昌河到蒲昌海,向北袭扰土鲁番等地。二是向西奔袭于阗、叶尔羌(即牙尔干,今莎车)、哈实哈儿。

    东近而西远,两边的路都不好走。

    臣等商议后,决定奔西。理由如下。

    由西域客商得知,目前天山南路分为两国,西边是叶尔羌汗国,以叶尔羌(莎车)为都;东边是土鲁番汗国,以土鲁番为都。

    西强东弱,且叶尔羌国已经攻破铁门关,土鲁番汗国岌岌可危。一旦叶尔羌汗国占据土鲁番汗国,以哈密、沙瓜州为根基,可威胁甘肃肃州和青海等地。

    臣等认为,东进土鲁番汗国,很容易就卷入到叶尔羌和土鲁番两国混战中。

    叶尔羌国非大明友国,此次大明西征,必定与其一战。

    土鲁番国乃大明敌国,占据哈密卫、沙州瓜州等地,时常袭扰肃州,为祸河西多年。

    两者都非友是敌,那么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

    朱翊钧欣然大喜,“此言不是霍氏兄弟说的,他俩骁勇善战,但战略眼光暂有不足。必定是田乐所言。好,看来这位田乐,有安平君之谋。”

    把西征南路军最新奏本来回看了三遍,朱翊钧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可惜啊,天山离京师万里之遥,奏本辗转多地,历练三个月才从扯力昌送到朕的御前。这会,霍氏兄弟和田乐,应该陈兵叶尔羌城下。

    战事如何,真是让朕牵挂。”

    祁言和李春对视一眼,拱手弯腰,齐声说道。

    “居延伯、云川男都是皇爷钦点的主将。居延伯见事明、执志强、断敢行,料敌合变、出奇无穷。云川男善骑射、捷如飞、陷阵勇,武力既弘、所向无敌。

    一善于谋,一勇于战,再加上参军田乐兼资文武、器识恢宏。三人定能不负圣恩,效绩边隅,西定天山,克敌建功,远扬皇威。”

    朱翊钧看了看两人,转头看向西边,目光飞越了千山万水,一直去到了昆仑山脚下。

    “朕也希望他三人如你两人所言,为大明建功立业,扬威西陲。”

    此时的霍靖、霍边和田乐三人,带着两万蒙古右翼骑兵,在听杂阿布河畔驻扎。

    此前三个月,他们以大火燎原之势,一路西进,攻陷了克列牙、齐喇、于阗等城。杀死叶尔羌国派驻的官员和当地的贵族,建立了临时“维持”政权,也获得了大量的补给。

    现在前面一百多里,就是叶尔羌国的都城叶尔羌城。

    一顶营帐里,中间烧着一堆篝火,支着一个三脚铁架,顶上挂着一只铜壶,被熏得乌黑,壶嘴冒着白气。

    “怎么打?我们合计合计。”昆仑都司指挥使霍靖开口。

    霍边啃着一支烤羊腿,满嘴是油,不在意地说道:“你们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只负责抡刀张弓,把前面的敌人砍死射翻。”

    霍靖知道义弟的脾性,转头看向田乐,“田先生,你怎么看?”

    田乐负责政工和后勤,以及部分参谋工作,从征几个月,凭着真才实干,赢得了霍氏兄弟敬重。

    他坐在一张牛皮扎凳上,双手捧着一口铜杯,杯口冒着丝丝白气。

    “正使,副使,皇上在西山军官学院讲过一堂课,有说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我们奉命西征,名为收复西域旧地,但最重要的还是人。”

    霍边裂开油光滑亮的嘴,笑道:“没错,把人杀光了,这地也就是我们的了。”

    “胡说八道。”霍靖笑了笑,转头看向田乐,“田先生心里有了定计。”

    田乐笑着答道:“正使心里也有了定计。”

    霍边在一旁说道:“你俩不要打哑谜了,一起说出来。”

    霍靖和田乐对视一笑,异口同声说了一个词,霍边右手抓着烤羊腿,刚送到嘴边,“你俩还真想到一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