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若其实很难说清楚,她想起来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脸上的烧伤时不时就会抽痛,这就好像她在小渔村待过的这两年一样,是永远抹不去的印记。
她恨瞿家人,她恨她自己,她甚至恨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她要是她。
可她不恨纪明开。
在她仅存的记忆中,她的阿兄对她是极好的。
不论要什么东西,纪明开总会想办法给她弄来。
纪母在世时,总说她是个女子,总有一天要嫁人。
因此她得学着打理家务,学了这样学那样,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纪明开知道后,放话说,“阿若以后若是不想嫁就不嫁,我养的起她!”
他不单单那样说了,他也那样做了。
纪母出事那时,纪明若手里存了五两多的银子,那是纪明开给她的体己钱,让她自己收好。
说那样就算她以后不嫁人,只要有他这个阿兄在,她便不会孤苦无依,不会受人欺负。
可惜这些记忆是杂乱的,是毫无头绪的碎片,纪明若只能通过这些模糊的片段来回想,她以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想不起来。
那天,她听那个商人说起纪明开这个名字时,她的内心是喜悦的,她对于回家这件事是十分向往的。
可同样的,她需要的是一个对她极好的跟以往一模一样的哥哥。
那纪明开所需要的也应该是他记忆那个妹妹,而不是现在的她。
纪明开有的矛盾她也有,亲人陡然的重逢确实会带来喜悦,可喜悦过后呢?
是不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和迷惘。
她来不及多想,因为纪明开得不到她的回应,情急之下抱住了她。
她只听见他说道,“阿若,我只有你了。”
纪明若在心里回道,我也只有你了。
一场硝烟在无形中聚起,又在片刻后散去。
兄妹二人欲要离去,仇余不放心,也跟着他们一道回了河桥镇。
跟着他们的茹九和吕行山手下的暗卫,比他们快了半个时辰回到了河桥。
仇余回涟城前不放心,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回去。
纪明开与他解释道,纪明若现在的户籍没办好,在河桥镇办不了路引,出不去城门。
仇余不放心,走前还给他们留了二十两白银,说是让他先拿着花。
纪明开百般托词不敢收,仇余佯怒地与他说,“你现在不止是自己一个,你总不能带着妹妹在外面风餐露宿吧,更何况阿若脸上的伤也得尽快医治,就别再推辞,拿着吧。”
纪明开对他又是一番感激,终究还是收下了。
他带着阿若在一处小巷中租了个房子,县衙给阿若迁户籍办路引,前前后后就得两个多月。
他们暂时出不去,纪明开打算先住下,再找个地方做工,仇余给的银子,能不用就不用。
阿若脸上的伤确实要紧,下午时,他将阿若安顿好,一个人出门去找大夫。
打听了一路,一个卖草药的年轻男子告诉他,镇上最好的医馆是芙蕖居,里面的有个大夫叫冯洛离。
虽是个女子,但医术了得。
从开医馆至今已有半年之久,从未闹出出什么岔子。
最重要的是,堂里的药物美价廉,就是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也是看得起病的。
男人说到动情处怕他找不到地方,主动提出要给纪明开带路。
盛情难却,纪明开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琢磨,“女大夫?倒是稀奇。”
芙蕖居开在一处高地,比街上寻常商户的屋子,要高出几个台阶。
门上的牌匾简陋,未作描金。
此刻正是营业时,进进出出的络绎不绝。
凡是进门的皆是一脸愁苦烦闷;而出门的却相反,无一不是挂着笑脸,昂首挺胸。
看来那小哥说的不错,这女大夫医术当真高超。
临进门时,男人与他分别,“小哥,我还得去给后堂送药材,就不与你一路了。后会有期。”
纪明开看着他从芙蕖居右侧的小门敲了敲门,门上打开一个小口,男人从善如流地把背篓递上去。
不过须臾,里头的人丢出背篓,男人从里面摸出几块银锭装进怀里,背着背篓离去。
‘怪不得喊我来这儿。’纪明开摇了摇头,有些好笑。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便进去探探虚实。
守门的人听说他是第一次来,领着他走右侧小门进去。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茶室,除了烹茶用的器具以外,只多了一盏熏香。
那熏香的味道极淡,尤其是在这么小的屋子里,显得毫无存在感。
守门人很快出去,纪明开左右张望着,起身坐到茶桌旁。
对面的木板缓缓抽开,一张白色的、有些厚实的幕帘取而代之。
“公子,请把手放上此处。”幕帘后,一个轻柔的女声开口说道。
纪明开下意识照办,把自己的手撘了上去。
碍于男女大防,女大夫用了一只丝帕隔住,避免二人肌肤相亲。
即使如此,纪明开也能感觉她的体温有些偏高,至少对于寻常女子而言是不同的。
“公子并无大碍,只是心思过于忧虑,累及五脏,故而显现损耗之态。”片刻后,女大夫抬手抽走丝帕,“洛离可为公子开些温热益中的补药,每日服用三次,约莫半个月便可全然无恙。”
“不,不是我。”纪明开霎时醒过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我,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我的妹妹,她的脸上有烧伤,我想请女大夫替她开服药,好叫她早日痊愈,莫要留疤。”
“公子自重。”冯洛离被他的举动吓到,声音厉色些,“公子需知,医者,谓于‘望,闻,问,切’。若公子不是病人,还请你出去,莫要耽搁他人时间。”
“可…”纪明开觉得阿若此时定是不愿外出,将伤势显露于人前。
冯洛离不愿与他多纠缠,起身离开了茶室。
纪明开闻着屋里的熏香有些为难,他不想阿若带着脸上的伤招摇过市。
即便别人的目光在友善,对于此时的阿若也无异于冷雪寒霜。
看来,他还得去找别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