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尸身面目难以辨认,并不一定就是公子啊,也有可能是那褚小姐安排的替身,不如属下派人替您去查一查?”
看着自家大人自从回府后一言不发的模样,属下犹豫再三,还是主动上前请缨。
他倒不是为了安慰自家大人故意这么说,而是真的觉得公子的死或许有蹊跷。
毕竟,那尸身的面容损毁得厉害,不排除是找了一具尸身替代的可能啊。
大人一向谨慎,今日怎么就信了呢?
张聘无力地摆了摆手。
“你退下吧。”
“大人。”
属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张聘那副憔悴心累的模样,最终只能闭紧了嘴,悄悄退出了屋内。
张聘根本没怀疑那具尸身。
因为……
他缓缓取下了自己手上的扳指。
那是一枚金扳指,镂空的花纹繁琐异常,看着就不是凡物。
不过,大雍向来推崇玉器,素来官员或是世家名士也多爱佩戴玉扳指,张聘的这枚金扳指倒有些落了下乘。
但此刻,张聘轻轻将那扳指在桌子上叩动了几下,不知触动了哪里,扳指竟然开了一截锁扣。
里头掉落出了两只不过黄豆大小的黑壳虫子。
一只还在活蹦乱跳,而另一只早就没了动静,甚至身体都被另一只吃了一大半了。
看着那只残缺的虫子,张聘的眼睛里慢慢氤氲出了一团水雾。
那水雾越聚越多,最后悄无声息顺着眼角滑落。
他根本不用去确认那具尸体是否是张玘的。
因为在扳指中的蛊虫死去后,他便知道,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的儿子,死了。
张玘体内有蛊虫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人知晓。
因为这蛊虫除了能够确定人的生死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作用,且平日里也不会有任何表现。
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但如今,蛊虫死了。
张聘总是挺直的腰背此刻佝偻成一团,在这种无人的时刻,他难得有了些父亲的模样,为自己儿子的逝去悲痛。
他不明白,张玘为什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安排前行呢?
他为什么一定要同自己作对?
庞慈谙能够给他什么?
那个褚明月又给他灌了什么**汤?!
他竟能够如此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
自己明明为他安排了那么多!
就差一点儿了!
就只差那么一点儿了!
他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哪怕他同自己决裂,哪怕他自断了一只手,哪怕自己已经放弃了他,但张聘从没想过,张玘会如此轻易就死了。
因为庞慈谙?
因为白峯?
张聘不明白。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
而另一边的傅宅。
在张聘走后,宣明曜便立刻安排人打理“张玘”二人的后事了。
她丝毫不忌讳自己此刻是个待嫁新娘子的身份,反而吩咐人一定要将丧事办得隆重而妥帖。
要让所有宛陵城内的人都知道,张玘母子二人死得有多么惨烈,多么冤枉。
而且……
这还只是第一步。
“主子。”
周绮安捧着一串金铃禁步走到了宣明曜跟前,小心翼翼将那禁步佩戴在了其腰间。
“没问题吧。”
宣明曜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那金铃,奇妙的是,这金铃居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周绮安自信一笑。
“主子放心,它只在该响的时候才会有动静。”
她也没想到,那张聘居然会丧心病狂到在自己儿子身上植入蛊虫,而且,是从出生起便植入体内,几乎已经和血肉融合到了一起。
公主提醒她的时候,周绮安起初还有些诧异,毕竟张玘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当她取出会让蛊虫躁动的药粉让其轻嗅,而后看着张玘因着体内蛊虫的躁动而瞬间疼痛跌倒在地的时候,周绮安立刻心悦诚服了。
居然真的有!
“主子,您是如何能够确认的?”
蛊虫这东西和寻常毒药不一样,脉象上是比较难看出来的,庞慈谙若不是因为蛊毒的症状明显,且加上之前周绮安在医书上看到过对子母噬魂蛊十分详细的描述,也是很难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的。
张玘体内的蛊虫,一直未曾有明显的症状,且当初自己为他止血包扎的时候也曾诊过脉象,并未探查到,可见这蛊虫藏得极深。
公主是如何确认的?
一旁扶着宣明曜的元颖笑了笑。
“主子让我去查了这张聘的所有过往。他并非中原人士,而是出身西南边陲,十岁那年便被一对行商的夫妇收养,而后离开西南,再未回过祖地。”
这些东西,其实并不算难查,毕竟张聘被收养的时候年岁已经不算小了。
家中突然出现这样大一个孩子,肯定是瞒不住的。
但收养孤苦伶仃的孩子这本就是常见之事。
那夫妇虽算不上富裕,但因收养了张聘后,久久未有亲生孩子的他们居然接连有了好几个孩子。
也因此,他们将张聘看作福星,一直是当做亲生孩子一般养育。
张聘的真正来历,也就只在他刚被收养那几年才有人议论,后面便渐渐无人谈起。
加上张聘科举时的户籍已经正式记在了那对夫妇名下,后面的人更对他的真正身世无从知晓了。
但这事,并不难查,不过是从未有人往这里想过罢了。
“蛊这种东西,最是讲究部族传承,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会使的。我曾从一本杂谈上看过,西南边陲的一些部族中,有一门行当,叫做蛊师。他们养蛊、用蛊,用蛊来达成杀人、控制人等目的。但蛊师是只以血缘传承的,加之许多蛊虫只能在西南边陲的气候下才能养出,且条件十分苛刻,百不存一。所以,蛊师一直只是一个几乎存在于传说中的行当,甚少会真正走出西南部族。我起初以为是张聘身边用擅使蛊毒的能人,但当张玘从张聘手中得到了这母蛊起,我便突然惊觉,张聘的来历绝对不会简单。”
宣明曜轻声道。
敢把母蛊随身携带,这绝非寻常人敢做的事。
便是宣明曜自己,若非对这母蛊十分了解,且自信有手段能够控制住它,否则她也绝不会日日将母蛊贴身带着。
若是被咬了一口,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张聘自己便是那个蛊师。
那他的来历,似乎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她便立刻吩咐元颖去查。
查的速度出乎意料得快,甚至都没有半个时辰,元颖就带来了答案。
毕竟,入朝为官者的身家背景都是要清晰记录在册的,在张聘原本的户籍信息之前,清晰记载着,他出身西南一个名叫敕刖的部族,父母早逝,自己靠着部族中人一同养育,后被收养。
他的出身和宣明曜的猜测对上了。
“张聘这个人,控制欲极强,这从他悄无声息安排了张玘的前程这件事便可窥探一二。他又擅长控蛊,且书籍记载,蛊虫这种东西,并非所有的都表现出毒症,许多甚至会数十年潜伏于人体都不被人察觉。你说,他会不会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一道保障呢?”
他肯定会。
宣明曜有超过八成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