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水县,县局办公楼。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老烟枪们人手一支,双眼微眯,吞云吐雾。
在场的女警和技术警员躲在会议桌的末尾,把旁边的窗户开着,让窗外的风透进来,吹散刺鼻的烟味儿。
实在忍受不了的男同志,只好也要来一支,用打火机点燃,以毒攻毒。
许成志见沈怀民进来,赶紧站起身招呼一声:“沈局。”
沈怀民向他压压手,皱着眉:“你们搁这儿修仙是吧?还是谁在渡劫?天花板都让你们这帮崽子给熏黄了,赶紧把烟头给我掐了!”
众人赶紧把烟头插进玻璃烟灰缸里,缸里已经插满了烟屁股,什么牌子的都有。
“去把窗户打开,市局的人马上就到,你让人闻你们这二手烟,人指不定还以为你们想来一个下马威。”
“还有,对面的人都坐过来,把位置给人家腾开,这边坐不下,就靠墙坐着,没有一点儿规矩。”
许成志见领导憋着火,脸色不善,不敢怠慢,赶紧向下属挥手:“椅子和桌子都摆整齐一些,那个谁,小苗,你去找点香水来,往这屋里喷一喷。”
小苗是一位女警,身材纤弱,短发圆脸,她撇撇嘴:“许队,上哪儿去找香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上班都不允许喷香水、戴首饰。”
“傻啊你,你不知道去找一瓶花露水?能掩盖烟味就行。”
“好吧。”小苗悻悻然去了。
见事情妥了,沈怀民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许成志拍着马屁:“沈局,您不坐上面?”
沈怀民望了一眼上首的那把椅子,低声道:“一会儿书记要来。”
“书记?”许成志吓了一跳,敢情沈怀民不是在逢迎市局的人,而是知道专门管自己这帮人的大佬要来。
他口中的书记,当然是政发微书记,也只有他们不带前缀的这么叫。
“上回那个陶支来的时候,书记都没露面,这回他老人家怎么想着过来?”许成志纳闷。
沈怀民懒得和他解释,难道说姓罗的想要大闹天空,他只能搬来一尊大佛,压一压孙猴子的气势。
沈怀民不答,转而问道:“白先进那伙人怎么处理的?”
“关着呢,罚款已经交了,按照规矩,得拘留他十天。”
“关着好,关着好!”沈怀民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全出,却见小苗小跑过来:“沈局,许队,市局的人来了。”
“这么快?”沈怀民站起身,往门口望去,只见罗锐一行人已经迈进了门内。
“沈局。”罗锐向他微微点头,一个小时前,两个人刚见过,所以并没过多的寒暄。
但许成志却是小跑而来,热情的伸出双手:“罗支队,您好,您好,远道而来,你们辛苦了,我们上午已经见过,我是……”
罗锐瞧他的热乎劲,点了点头:“许成志、许队,你好。”
“您好,您好。”许成志双手握住他的手,还稍微低了低头。
沈怀民翻了一个白眼,心里腹诽,我这下属看样子是想进步啊。
“大家都坐吧。”罗锐开口,然后带人坐到桌子对面。
蔡晓静、林晨、楚阳坐下后,提起电脑包,拿出笔记本电脑,搁在桌面上。
方永辉、杨波、苏明远三人也拿出了公文包,从里面抽出资料和速写本。
瞧见这一行人一丝不苟、不苟言笑,县局这边的民警也马上正襟危坐,准备着手里的案件。
罗锐看向沈怀民和许成志,开口道:“那咱们开始吧,谁来先介绍案情?”
沈怀明却回答说:“罗支队,不好意思,咱们得先等一等。”
“哦?”
“是这样的,咱们孙书记马上过来,他也准备过来参加这个会。”
罗锐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他皱了皱眉:“时间不早了,先别等他了,咱们现在就开始。”
什么?
沈怀民揉了揉眼睛,不等领导就开会?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罗锐是临江市的副支队,管辖地儿根本就不在这儿,他只是暂代青鬼陈浩的职务,沈怀民早就调查清楚了。
你再牛掰,你也不能把堂堂的书记给搁在一边吧?
许成志也是同样的讶然,眨了眨眼:“罗支队,这不太好吧?”
老许比老沈想的多,你罗锐可以不鸟老孙,但咱们可归他管,要是得罪了他,那今后的工作怎么开展?自己还想不想进步了?
罗锐耸了耸肩:“迟到了就迟到了,让一屋子的人等一个人,这说不通吧?案子重要,还是他重要?”
罗锐冷着脸,见两人不敢吱声,他向蔡晓静道:“咱们开始。”
蔡晓静点点头,望向桌子对面:“许队,案子发生在五年前的1月23号,请您把五个孩子的身份信息发给我一下。”
许成志摸了摸鼻子,望了一眼沈怀明,见后者点头,他拿起桌前的一摞资料,推给蔡晓静:“都在这儿。”
蔡晓静接过后,林晨接着道:“许队,五名孩子家长的笔录,也请您给我一份。”
许成志站起身,又把一摞资料推过去。
楚阳也跟着开口:“许队,名叫向柯那个孩子,他遇害的现场是在南郊的工地,有现场的照片和物证采集信息吗?”
“有!”许成志又拿起一摞资料递出去。
田光汉:“许队,五年前,这五个孩子的行动轨迹,还有目击证人的笔录,以及当初搜索的区域,请给我一份详细的地图。”
许成志叹了一口气,实在忍不住了,这显得自己很被动,也显得很无能。
自己再不配合,罗锐这一行人要是准备独自查案,把县局给抛开,那最后不管能不能破获案子,自己这边都要背上责任的。
他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我还是来说说案子吧。”
许成志站起身,来到会议桌末尾的屏幕前,他向小苗点点头,而后,小苗操作电脑,打开投影仪。
“情况是这样,五年前的1月23号,春节当天的天气情况是大雪,气温零下一度。
这五个孩子都住在槐南街,是街坊邻居,从八岁到五岁的年龄段儿。
最大的孩子八岁,他就是我们今年三月份发现的尸骸,孩子的名字叫向柯。他是四个孩子中领头的,他们是在早上八点吃了早饭,离开家去玩耍。
因为正值春节,县里很热闹,四处都是人,而且还有外地来的戏班子在郊区搭台唱戏。
这五个孩子的父母都以为孩子们就在楼下玩,而且专门叮嘱他们,不要乱跑,只能在楼下玩鞭炮。
所以家长们没怎么留意,直到上午十点,这个年龄最小孩子的妈妈,下楼去找孩子,才发现孩子不在楼下。
这孩子的名字叫向桃,是一个女孩,五岁。她还有一个哥哥叫向明,这兄妹俩是一同失踪的。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失踪男孩,一个名叫吴越,一个叫任小勇。”
说到这里,屏幕上出现这五个孩子的照片,因为西晒,外面的阳光太过刺眼,林晨走到背后的窗户,把窗帘给拉上。
罗锐手里拿着笔,微微眯着眼,指着屏幕开口:“许队,这五个孩子的父母从事的什么职业?”
“向柯的爸妈都在食品厂干活,他爸以前是厂子里的经理,但孩子失踪后,他就辞职了。”
“食品厂?白康勇的食品厂?”
许成志点头:“是。”
“其他孩子的家长呢?”
“向明和向桃俩兄妹的父母开的私人诊所,吴越父母是个体户,开的小卖部;任小勇的父母在外省务工,案发当时,父母是在家的。”
“这五家人关系怎么样?”
“挺好。”许成志道:“我们对他们的背景信息调查过了,没发现有什么矛盾。”
罗锐颔首:“拿地图展开看看,槐南街在县里哪个位置?”
小苗赶紧把地图投影在屏幕上,许成志拿着马克笔,指着丰水县的西南边:“这儿就是槐南街,以前就是一个村子,后来县里扩建,纳入了县城,就改名叫槐南街。
这个街道的背后就是山,前面就是丰水河。
我们当时组织人员搜索,主要是沿着槐山和丰水河这一大片,但整片山都翻完了,也没什么发现。
而且案发当时,正值下雪天,丰水河也是枯水期,如果孩子们不小心掉进河里,我们肯定能找到的,但依旧是一无所获。”
这时,田光汉开口问:“五个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我刚翻了一下许队给的资料,这上面竟然没有目击者?人都说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没错。”许成志回答道:“我们当时的侦查方向,最开始就是从目击者入手的,但是目击者只看到孩子们在楼下玩,并没有人看见他们离开的方向,当时我们只能确定九点钟后,孩子们已经不在街上了。
你们看这里……”
屏幕上呈现出槐南街好几张照片。
“这儿的地理位置就不是小区形式的,这外面不是路,就是田野,而且后面也有山,就单单一栋联排的楼房建在这儿。
更何况,当时离着一里之外的祠堂搭台唱戏,很多人都去看戏了,所以槐南街当时人很少。
这位……”
田光汉马上道:“我姓田。”
“对,就像田警官所怀疑的,我们也考虑过,所以我们认为这五个孩子最有可能就是上山了!
这民房背后就是山,而且路不难走,也有新修的台阶,孩子们当时在街上玩鞭炮,极有可能去山里玩耍。”
蔡晓静问道:“你们有调查过戏班子吗?这戏班子是外地来的,还是本地的?”
“外地的!”许成志道:“案子定性为失踪案后,我们详细调查过这个戏班子,而且还派人去外市详细调查过这帮人,但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戏班子一共二十来人,除了唱戏的,还有敲锣、拉二胡的,我们都查过,案发当时,他们有很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孩子们是不可能被他们掳走的,如果真是他们干的,那就是我失责,我这刑警大队长就别当了。”
许成志的意思是,你们的疑问,我们早就调查过,要问就问点实际的,我走过的路,你们还走一遍,那岂不是打我的脸吗?
对于罗锐他们来说,任何疑点都不能放过,什么叫重新梳理,重新梳理就是指出你们错误的调查方向。
罗锐见许成志微微有些动气,沈怀民的脸色也不好看。
“许队,向柯的尸骸是在南郊的工地被挖出来的,麻烦你说说情况。”
一听这话,许成志的怒气顿时收敛,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当时束手无策,把案子定性为失踪,按照这个方向查了五年,可五年过去了,不仅没有查到线索,而且今年三月份,突然挖出一名孩子的尸骸,这就已经是失职了。
你还有脸搁我这耍脾气,说什么不当这个刑警队长了?
你玩呢?
有本事,你现在就脱制服!
罗锐冷着脸,眼睛盯着他,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许成志回避着他的视线,咽下一口唾沫,点头称是。
屏幕上出现埋尸现场的照片,之前说案发现场其实不太准确,向柯到底是不是在这儿遇害的还两说。
“三月四号,工地的北边,因为要打地基,所以挖掘机在施工的时候,突然就挖出人体的骸骨。
因为这具骸骨没有包裹,也没有明显的特征,挖掘机师傅当时并没有注意到,后来在运土的时候,被旁边的工人发现一颗头颅,这才发现这是人的骸骨。
他们马上报了警,我们赶到时,当时的现场已经被彻底破坏了,而且骸骨也被损坏,都不是完整的。
我们把骸骨收集好后,马上就判定这是孩子的尸骸。
沈局知道这件事后,马上就安排我们采集五名孩子家长的生物样本,连同尸骸的生物样本一起送去市局的物证中心,最后结果就是,这具尸骸和向柯的母亲对比成功!”
闻言,一直没说话的沈怀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时啊,把孩子们家长叫来的时候,大家都懵了,都不确定这尸骸到底是谁的。
送生物样本的时候,孩子们家长跟着一起去的市里,就在物证中心的大厅等着。
我们等了好几天,一直怀着忐忑的心情,但这结果一出来,家长们都崩溃了,谁能想到啊,五年,整整五年,在我们的幻想中,还以为孩子们还活着,就算是被人贩子拐走也好。”
丰水县的民警对此都有很深的感触,一线刑警都见过孩子们的家长,案子一直没破,心里多少都有些愧疚。
但罗锐此时悠悠的一句话,突然把他们的给惊到了,就连沈怀民都坐不住了。
“你们说那具尸骸是向柯的,真的能确定吗?”
“什么意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许成志。
罗锐轻描淡写的摆摆手:“别激动,我不是怀疑鉴定结果,也不是找麻烦,我只是想问问挖出的那具尸骸,就单单和向柯的母亲做了DNA对比吗?”
此言一出,沈怀民情不自禁的咽下一口唾沫,立即回答道:“我们法医经过详细的鉴定,向柯……这具尸骸是男孩的,而且骨龄在七八岁之间,而且也和向柯母亲做了DNA对比,不会错的!肯定错不了!”
“尸骸挖出来时有什么具体的特征吗?当时尸骸所穿的衣物和鞋子符合向柯失踪时的穿着吗?有没有被害人生前所携带的物品?譬如钥匙、手串等等……”
沈怀明和许成志对视一样,两个人都愣住了,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而且慌的一批。
许成志支支吾吾道:“埋尸现场没有发现衣物,也没有遗留的物品和鞋子,怀疑孩子在被埋的时候,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罗锐摇摇头:“最好还是和他父亲做一次DNA鉴定,一定要翔实的物证,确定这尸骸真的就是向柯,我们才能以此为基准,把案子调查下去,万一要是弄错了,那就麻烦了。”
罗锐说的很含蓄,但大家都听明白了,意思就是说,单单和母亲做了DNA对比,证明了母子关系,但父子关系呢?
要是向柯是他母亲和外人所生呢?
这事儿发生的概率虽少,但不是没有,连三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都有,是不是很狗血?
就算证明向柯母亲犯了错,那这具骸骨就不是向柯了吗?
这也说不准,如果真发生了这狗血事情,那只能从向柯母亲的嘴里撬出真相来。
见县局这帮人心思浮躁,心神恍惚,罗锐叹了一口气,小地方就是这样,做事确实不太严谨。
“最后一个问题,这具尸骸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许成志摇头:“还没确定。”
罗锐看向蔡晓静:“打电话给赵氏父子,叫他们来一趟。”
“好的。”
“既然如此,那就先这样,等确定尸骸的身份后,我们再继续调查。”
罗锐站起身来,沈怀民也赶紧起身:“罗支队,不好意思,我们工作没做到位,耽误你们时间了。”
说完,他瞪了一眼许成志:“你还愣在这儿干嘛,你还不赶紧去把这事儿办了!”
“好……好,我马上去。”许成志有些六神无主,这事儿要是真弄错了,那不是笑话,而是真要完蛋了。
自己先前还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要是失职,脱了这一身警服,这特么的不是妥妥打脸吗?
我这乌鸦嘴啊,许成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许队,我们和你一起去,我也正好去槐南街看看地理环境,兴许有所发现,能对案子有所帮助。”
沈怀民咬了咬呀:“罗支队,现在案子还不明晰,这天也黑了,不着急一时半会。让我做一下地主之谊,咱们先吃饭,一会儿孙书记还要来,咱们一块聊聊?”
罗锐摆摆手:“等案子破了再说吧,我们一会儿随便在哪儿吃点就行。”
见他拒绝,沈怀民也不敢再继续邀请。
这会议已经结束了,孙书记还没来,这托大托的也太狠了。
也幸好他没参会,要不自己出的这纰漏,还真被这老狐狸给拿捏住了。
罗锐一行人离开后,沈怀民还待在会议室里,抱着烟灰缸,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终于,孙阳带着秘书姗姗来迟。
他迈进会议室,见里面就坐着沈怀民一个人,当即就拉下了脸:“人呢?不是开会吗?”
沈怀民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心里恨不得骂他娘的,但面上只能恭恭敬敬地道:“孙书记,会议已经开完了,那个罗支队去走访了。”
“哦?”
沈怀民瞧他脸色凝重:“他们前脚刚走,许成志领着的。”
“没规矩!”孙阳嘀咕了一声:“打虎这事儿,他怎么说?”
“没提,就聊了一下案子。”
“那就好!老沈,你把他给我盯紧了,案子好好整,其他的事儿不能乱来,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得马上通知我。”
沈怀民点头:“我明白,要是案子和泰和集团牵连上,那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孙阳翻了一个白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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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晚风清凉。
罗锐一行人走出县局大楼,坐上车子,向槐南街驶去。
这时,从巷子里开出一辆黑色轿车。
丰水县不大,十字交叉、两条主干道,街灯昏黄,路面上川流不息。
轿车里,潘海握着方向盘,向副驾驶室的一个带着大金链的壮汉道:“看清楚了吗?”
壮汉摆弄着手里的相机,点头道:“就那个带头的呗,个子很高,长得像明星,照片我已经拍下来了。”
“没错,就是他。”潘海换做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从侧边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壮汉。“这里是十万,事成之后,再给你二十万,总共三十万,买这个姓罗的一条腿。”
壮汉打开袋子,拿出十叠现金掂了掂,笑道:“要左腿,还是右腿?或者第三条腿?”
“严肃点,我告诉你,这姓罗的不是省油的灯,你叫下面人留点神,最好是等他落单了再下手,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OK!我做事,你放心,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做买卖了。”
“行,给你两天时间,我要看见他的腿!”潘海把车停在路边:“你先下车,去安排几个机灵点的人手。”
壮汉点头,打开车门,向车里挥了挥手,他一边往县里最豪华的夜总会走去,一边掏出电话来,拨出一个号码。
“喂,老牛,有活儿干了,帮人卸一条腿,给十万,你接不接?”
……
“什么?你嫌少?那我找其他人去了。”
……
“不行,最多给你加两万,十二万不少了,你考虑考虑,我觉得你刀法不错,才找的你,而且这事儿没多大风险,又不牵扯人命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