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赶往丹阳之时，李孝恭正瞠目结舌瞪着李智云。

    才三十出头的李副总管像是得了帕金森，伸出的手指抖得不成样：“你、你、你……”

    没死啊。

    不仅没死，还提前混到皇帝身边，成为陛下弟子之一。

    是不是你哥、咱们的太子殿下提早安排的？

    陛下还好吗？

    也不对，陛下是天老大她老二的大宗师，这如何惹得起？堂弟你可千万别作死啊，搞不过滴哦。

    李孝恭思绪复杂，脑子冒出对太子堂弟的诸多揣测。

    很快，李智云的表现，彻底击溃李孝恭的阴谋论。

    .

    李智云年纪轻轻，相当端得住。

    相较堂兄如遭雷击，他板着一张稚嫩脸一本正经汇报：“魔门诸多高手，现已在豫章郡集结。铁骑会帮主任少名出自西突厥铁勒部，林士弘和铁勒部勾连多时。陛下说，大夏攻打江陵等地，已不再只是单纯与萧梁作战。”

    背后南越王虎视眈眈。

    少年冰冷的眼神直愣愣紧盯堂兄，口齿清晰警告道：“陛下强调，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堂兄，你最好老实听李总管指挥。

    视线转向李靖，李智云语气陡变，“陛下也说，战场瞬息万变，一切时机把握均在李总管。”

    李智云认认真真转达陛下口谕：“萧梁西从三峡，南至交趾，北距汉水，东达豫章，更有胜兵四十余万。大夏兵需舍步骑而就舟楫，此战绝非易事。”

    以少胜多说起来当然提气，可哪里有理所当然的胜仗？

    一切胜利无不来自将士们拼死，以及主帅穷尽一切的谋算。

    圣上口谕的意思，陛下对你等驻扎前线一等大半年，消耗粮草钱财无数，没有丝毫怨言，更无质疑。

    别说李靖，痛失李唐郡王爵位、一心想建功立业的李孝恭也忍不住感动。

    在外作战的主将最怕什么？大后方不支持不信任啊。

    李智云踏前一步，无限接近李靖，低声道：“陛下还说，李总管行军打仗尽情发挥。行军大总管一职乃陛下乾坤独断，一切责任在陛下，而非总管。”

    “无论宁失一子、不失一先；还是适当冒险，我军被迫承受非战斗减员。总之，一切出敌不意，以期占据战场主动权的行为，总管只管放心大胆去做。”

    李智云退后几步，垂手而立，“陛下身处洛阳，唯竭力保障大军后勤。”

    .

    李孝恭动容，原来，这就是堂弟等人愿意屈从一介女子的原因么。

    敢放权能担事，这不是基于无知和立场引发的盲目信任，是真正看得懂战事后发出的旨意。

    李靖与红拂女对视一眼，双方眼里的震惊和惊喜无处遁形。陛下……这是再次预料到了李大总管从未倾诸于口的战略。

    李靖肃容，拱手往京师方向躬身行礼，“谢陛下隆恩，靖不敢辜负，必誓死效忠。”

    .

    李靖对战场感知多敏锐？

    他迟迟没有发起攻击，其一正如陛下所说，夏军舍步骑就舟楫，需要长时间操练，以熟悉水战。

    其二更关键，李靖在等王心一。

    萧铣可不是武力强劲的陛下，他莫名其妙黄袍加身，对实权将领们必然心怀警惕，无时无刻不在提防。

    以王心一探听情况分析，萧铣的确外宽内忌。

    李靖最终定下计谋，此战无需硬拼，萧梁四十万大军还得先从内部尽力瓦解，再从外围击破。

    李孝恭一直在军中活跃，三峡进入相对枯水期，他数次提出率军展开决战。

    .

    李孝恭并没有错。

    三峡两岸高山，河道弯曲，本就以水流湍急着称，航行条件十分恶劣。相对枯水期才是进攻的合理时机。

    历史上晋灭吴时，2月发兵；隋灭陈时，12月发兵。双双选在相对枯水的季节。

    以常理度之，在川蜀彻底划归大夏版块之后，的确是夏军出兵的好时机。

    .

    咱们分析一下局势。

    萧梁将主力屯兵清江，控制荆门山、虎牙山险阻及宜都等地，水陆协同，掌握着在三峡作战的主动权。

    此驻点彻底阻断李靖大军东进之势。

    李靖想攻打江陵，必须横跨大江，沿着长江东进过百里洲，继续顺江而下方能抵达萧铣政治中心。

    再看整体地势，川蜀是不是一下子成为战略之地？

    此地占据长江上游之利！

    是的，大军开拔之前，李靖和奚名茗就在谋算川蜀。

    四月，前方的李靖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柴绍、丘行恭一行在奚名茗登基称帝后前往川蜀，二月窦建德降夏，三月长孙辅机和李神通继续前往助阵，历经分而化之、逐个击破，川蜀取得阶段性进展。

    四月，川蜀彻底并入大夏版图。

    川蜀各蛮族酋长的子女们，此刻已到洛阳。女皇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无论男女皆委以官职。

    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也是说，既迈入大夏权利中心，也算充当人质。

    .

    招抚川蜀宋阀出力不小。

    西川大豪解晖之子解文龙娶妻宋玉华，宋玉华是宋缺嫡长女。

    有地头蛇解晖从中斡旋，再兼另一大势力“胖贾”安隆离开了当地，川蜀收编方能一切顺利。

    安隆，魔门天莲宗宗主，丹阳反叛首领辅公祏师兄，魔门八大高手之一。奚名茗未横空出世之前，此人是石之轩的铁杆支持者，一心希望邪帝一统魔门。

    你很难说辅公祏反叛没有魔门在背后行动。

    安隆此人现在豫章郡。

    .

    以地形、气候、时机考虑，李孝恭鼓动出兵是不是一点没错？

    可李靖一直没点头，更也没给想打仗的将领任何解释，一味以身份镇压之。

    事不密则失其身，人不密则失其臣。

    李孝恭是太子亲信，李靖早做好太子内心怪罪的打算。

    可是啊……李靖一张冷脸罕见露出明显的微笑。

    他没想到陛下早预见了一切，丁点风险也不愿意他承担，甚至派出一直隐在暗处的李智云，送到前线吓唬李孝恭。

    .

    不期然，李靖回忆起大业十三年冬。

    他被毕玄徒弟围攻，受了点轻伤，宗主从善阳打完秋风返回云内县，一见此情形，彻底暴怒，出手险些废掉毕玄弟子。

    给足了对方教训，宗主依然没有就此罢手。

    宗主亲自前往东突厥，从始毕可汗到武尊毕玄再到突厥各部落首领，通通被宗主威胁了个遍。

    李靖当时问宗主，何以震怒？

    宗主说，他李靖是将帅之才，可以战死沙场，不该因私斗受伤。

    彼时四十四岁的李靖知道，他终于等到了他的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