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安州南门内外熙熙攘攘,各色人等从这道城门开始了一天的奔波忙碌。城外的村民挑着自己种的菜蔬、粮食。商队赶着骡马骆驼,纷纷在城门处排着队等待通关。
阿魏悠哉悠哉地跟着出城的队伍鱼贯而出。入城之人,皆须查看路引,核验身份,查验货物,因而队伍行进极为缓慢。这也就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景象:入城队伍缓慢移动,出城队伍鱼贯而出。
阿魏行至城门处,不料身后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阿魏恼怒地回头怒骂:“什么人,这么不长眼!”
阿魏向撞他的人看去,只见那人身材不高,身上的长衫显得有些不合身,头上戴的襥头也大了一圈,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阿魏正要上前扯住那人讲理,不料那人却匆匆向着阿魏作了一揖,是为赔礼,随后便低着头快步出城。
“好一个怪人。”阿魏嘟囔着:“不过却总觉有些面熟,又是何故?”
阿魏走了几步,回想着出城门前后的种种异状,只觉古怪,不由得探手入怀,摸索一番,摸到怀中带着的物事,方才松了口气,继续前行。
此番他出城,却正是替陆见办一桩事。昨日陆见才去了韦府之中,拿到了**的告身,随即便交给阿魏,嘱咐阿魏一早便出城给**送去,早日让**去长安赴任,免得夜长梦多。
阿魏一边赶路,一边想着方才在城门处的遭遇。撞了自己那人总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令他分外介怀。他细想一番,突然想起那人作揖时的手,分外细腻,绝非寻常贩夫走卒,加上衣衫襥头又都不合身……想到这里,阿魏赶忙回身,沿着道路四望,却哪里找得到那人踪影?
女扮男装的虞雁回走出二里地,反复确认甩掉阿魏之后,心下稍稍松了口气。但此时的她却不知,有一人寻她寻得几乎发了疯。
安州城东,一幢五层楼高的塔形建筑矗立在一片低矮的瓦房中间,与周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塔楼入门处,一块黑色木匾上“望江楼”三个字显得分外惹眼。一名眼角带着刀疤,面色狠厉的瘦汉望了望四周,随即快步行入望江楼。
楼上三层雅间,一扇窗户大开着,窗内一人坐在几案旁,面色狠厉地望着窗外。初升的旭日照在城垣上,也给城垣外的江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雅间门蓦地被推开,瘦汉出现在门口。几案后的那人缓缓转过脸来,却正是崔柏修!
“我交代的事,有眉目了?”
“不错。”
瘦汉在崔柏修对面坐下,笑着看向他。
“我看看。”崔柏修强压住心中的急切,说道。
“崔郎,什么事,都不是凭着空口白牙能办成的……”瘦汉皮笑肉不笑地道:“并非我等贪图钱财,只是日日同三教九流打交道,想要问出点情况,我们支出也是不小。”
“多少?”崔柏修神情不忿,问道。
瘦汉笑着直起身,伸开右手,摊到崔柏修面前。
“五千钱?就为了收买这点消息,这钱财都够得上买二亩良田了!”
瘦汉看着一脸震惊的崔柏修,却缓缓摇了摇头。
“崔郎误会了,不是五千钱,是五万钱!”
“我家境虽是富裕,可也绝非待宰的肥羊!”崔柏修起身怒目而视:“阁下若是敲崔某的竹杠,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言罢,崔柏修起身便欲离去。不料他刚刚迈出脚步,瘦汉却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崔柏修看着瘦汉的狂妄神态,不由得有些好奇,便停下脚步问道。
“我笑崔郎,大祸临头了,却还在计较兜里这仨瓜俩枣,世人皆以崔郎精明,今日一见,方才知道崔郎不过鼠目寸光之徒,罢了罢了……”
“话说清楚,不然你休想走出这道门!”崔柏修戟指瘦汉,怒目而视。
“还用我说吗?”瘦汉阴恻恻地一笑:“这两年来,崔郎明里暗里,一直寻访一人下落,只怕此人,便是崔郎的眼中钉,肉中刺吧!不知他是得悉了什么秘密,才令崔郎不惜日夜找寻?”
听着瘦汉的话,崔柏修不由一愣,却听得瘦汉继续说道:“崔郎可别忘了,我既然能查别人,便也能查你。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也是有所风闻……”
“够了!”崔柏修咬牙切齿,思虑片刻,探手入怀,取出几张汇票数了数,拍在几案上。
“大通钱柜的汇票,五万钱。”
瘦汉伸手取过几案上的汇票,验了验,旋即眉开眼笑,自袖中取出一只卷轴,摊开在崔柏修面前。卷轴上,赫然竟是许铮的画像!
“可是此人!”
崔柏修目不转睛地望着画像,用力点头确认。
瘦汉一脸得意之色,伸手拿过桌上的汇票,随手点了几下,而后笑着起身,将一张信笺拍在几案上,又转身向外行去。
待得瘦汉走后,一脸阴沉的崔柏修一手拿起信笺,又愤而将手边的茶盏打落在地。一声脆响过后,瓷片四溅。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两名腰间佩刀的护卫入内,跪地叩首。
一人抬头看了看崔柏修神色,瓮声瓮气地问道:“主家,此人狂妄,不如我等出手除之,以绝后患……”
崔柏修连连摇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们几人身手不凡,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可轻动!”
“主家但有吩咐,我等无不从命!”
崔柏修望着二人,面上渐渐泛起几分笑意。
“风无影不是常常吹嘘自己轻功盖世,我让他盯的人,有没有动向?”
“风兄一早传信,那小娘子改易装扮,已经出城。”
“出城么……”崔柏修微眯着眼,略一思忖:“如此一来,倒是有意思了。”
崔柏修起身,站到二人面前,手轻轻一扬,画着许铮画像的卷轴落在二人面前,紧接着,崔柏修又一松手,信笺也掉在卷轴的画像上。
“去城东,找老黑他们,让他们去,将此人捉回!”崔柏修说着,探手入怀,掏出一袋钱丢在地上。
“告诉他们,还是老规矩,事成之后,我再给他们另一半!”
城外的一截土路上,女扮男装的虞雁回快步行走着,边走边用手扇风。方才在城门处竟然撞到了阿魏,令她险些暴露,好在她身形娇小,凭借自身的敏捷出了城,又摆脱了阿魏,心下稍定。
昨日去寻陆见未果,令虞雁回暂且搁下自己险些受辱一事,又惦记起了弟弟许铮的下落,于是马不停蹄地去了牢中,询问李川。李川倒也信守承诺,将自己所知的消息都告诉了虞雁回。
许铮从大牢中脱身之后,便去到城外一间庄子上。起初做着账房先生,后来庄子主人见他有学识,家中子女又缺一位家庭教师,便让他顶了这个缺。李川告诉虞雁回,为了许铮安全起见,这件事只有极少人知道,让她若要去寻许铮,也务必小心避开熟人。
虞雁回为许铮安危计,便只得改易装扮,但先前的衣装已经遍寻不到,便只得去街面上,买了一身不甚合身的衣装。
出得城来,虞雁回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几里地,确认无人跟随之后,虞雁回才改了方向,向着李川告诉他的地址行去。
即将见到弟弟的激动,令虞雁回不由得放松了警惕。然而正是这一点疏忽,却为后面埋下了无穷祸根。
虞雁回来到庄子,向门人解释了一番。门人却坚称府中没有许铮这个人。虞雁回想了想,又问少东家的教书先生,门人这才恍然,带着虞雁回进入庄内。
这间庄子虽不算大,也不算气派。但庄内院落房屋错落有致,看得出来庄子的主人,在这百里之地倒也算得上阔绰。然而虞雁回却无心欣赏庄内景象,只是一心想要赶紧见到许铮,以便好生倾诉一番离别之情。
“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虞雁回看着许铮,面露心疼之色。
“阿姐,你放心吧,我过得很好,只是……只是先前出了许多事,我不得已,怕牵累你们,才没敢回家,也没敢去找你们……”
“我知道……”虞雁回轻抚许铮的后背:“阿姐都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阿姐,你怎么知道?”许铮一时有些错愕。
“若是不知道,我又如何寻来此处?”虞雁回破涕为笑,伸手习惯性地刮了一下许铮的鼻子,许铮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跟阿姐回家,好不好?”虞雁回拉起了许铮:“你遇到的那些麻烦事,阿姐会想法子解决。”
许铮思索了片刻,回头看了看院中坐着的若干稚童,又看了看虞雁回,点点头:“庄主对我不错,我暂且教授这几个稚子,今后若有闲暇,一定去寻阿姐,以诉说离别之情……”
许铮话音未落,却突然定定看向虞雁回身后,面色剧变。虞雁回观许铮神色,也是一脸诧异地回头望去,却只见身后院落中,有十来名崔府爪牙,狞笑着向他们所处的方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