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川一郎盘腿坐在干草上,后背挺直,双手分别放在两腿上。小林龟山陷入迷信,很多鬼子也跟着迷信。正川一郎觉得这样不好,开始了信佛,还特意请来随军僧侣,给他指点迷津。
现在他不是在念经,心中也暂时没想到佛。他脑子里全是战斗场景,子弹乱飞,手榴弹轰轰炸响,他的士兵中弹,蜷曲着身体,等待救援。
他不敢想了,因为他想起昨天夜里,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他看到距离炸点最近的三名士兵,像树叶一样被吹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
炸药包没裹着弹片,但那三个士兵肯定没命了,剧烈爆炸会把他们内脏撕裂,脑子也会震荡成一团豆腐脑。
想想那爆炸,正川一郎脑子又像刮起旋风,昏昏欲倒。他只能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再想今后何去何从。
但有一条,他真不想打仗了。他真的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李智对他的肯定很对,担任封锁线指挥官一年半时间,他从没纵兵进村扫荡,也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百姓。
他从早上坐到晚上。战士们给他送来了饭和被子。他说了一声谢谢,又继续入定一般坐着。
半夜,他终于熬不住,揉着发麻的双腿,又单手扯起被子,躺在干草上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家乡,距离东京不远的地方,抬头能看到富士山。
第二天上午,栓子来看他,没有问他想好没有,只是带来一条消息,前天夜里加山死了,剖腹自杀。
正川一郎没有任何意外,加山就是该死,不吸取小林龟山教训,短短十天之内,害死伤两百余名皇军士兵,死有余辜。
其实正川一郎第一次看到加山,就已感觉到安平县治安战,不会变好,只会更差。
但正川一郎又满腹失望,也满腹悲伤。从小林龟山到加山,败的一次更比一次惨。小林龟山打不过李智,加山则败在眼前年轻的八路连长手里。
遭此惨败,虽然只是发生在夫子山的特例,但正川一郎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皇军已在走下坡路。
而战争继续拖下去,消耗的是日本国力。表面上,皇军仍如日中天,曾在京都府任职的叔叔在信中提到,国内钢铁、石油即将面临危机,希望战争早些结束。
叔叔反对这场战争,因此被开缺回家,生活变得穷困潦倒,也就更反对这场战争。
正川一郎仕途也不顺利,早就该晋升少佐,成为警备司令部附官,却仍然是大尉中队长——
栓子安抚他两句,又问睡的吃的好不好,还说白面饼子是山里最好的。
正川一郎说了一声谢谢。
下午,栓子又来了,带着他走出石屋,来到前面山谷。从玉皇峰返回的百姓,正成群结队走过来。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你们就忍心对这些百姓下手?”栓子看着山谷,又小声说:“佛家以慈悲为怀,不可杀生,包括世间万物,更包括人。信佛不守佛规,像你们如此作恶,早晚要接受审判。”
正川一郎身体不由晃了晃,站定后,又深深低下了头。是的,荼毒生灵,迟早会遭报应,遭审判。
晚上,正川一郎让战士带着他去找李智和栓子。
李智正在召集连排长们开会,看到正川一郎,暂停会议,让同志们先自行讨论,和栓子走临时指挥部,把正川一郎请到另外一个院子。
赵鹏举一脸纳闷,难道正川一郎不想回去了?
正川一郎已经决定留下,恭敬地向李智和栓子鞠躬:“李团长,伍连长,我想好了,决定向贵军投降。”
“好,欢迎,热烈欢迎。”李智满脸笑容,想去握手,但正川一郎仍呈立正姿势站着,头也低着。
李智只好把手缩回去,栓子在一旁偷笑。下午,他就猜到正川一郎想要投降。
正川一郎抬头看了一眼李智,又鞠躬说:“不过,李团长,我有个条件。”
李智也笑了:“正川,有话你就一口气说出来啊,说吧,什么条件?”
正川一郎又抬头,有些卑微地看着李智:“我不想再参加战斗。”
“为什么?”李智问。
“我不想再杀人。”正川一郎又解释说:“下午我看到百姓回来,心里非常难过,再打下去,估计日本国内百姓也会跟着吃苦,我想用其它方式,通过自己努力,为早点结束这场战斗,尽微薄之力。”
李智点头:“我们能理解。放心,可以不让你上战场,我们也会立即送你离开安平,往后你去哪里,会按照你的意愿。”
“谢谢长官!”正川一郎再次鞠躬。
“不客气,这是我们八路军政策。”李智看着正川一郎,又问:“现在送你走,还是休息两天再走?”
“现在就走。”正川一郎态度很坚定,他再也不想留在安平,做梦都是他手下已经战死的士兵。
李智点头:“好,我这就给司令员、政委写信,伍连长,立即派人护送正川一郎先生去蒙山。”
“是!”栓子立正回答,转身去找王远金。
正川一郎连夜走了。随后被送往军区司令部,见到吴刚和赵文斌。因为是第一个愿意投降,并愿意留在八路军队伍的日军大尉,赵文斌又派人护送到军区司令部。军区司令部向八路军总部报告后,并征询正川一郎意见,随后又辗转去了八路军总部。从此正川一郎化名鸠山夫,军衔上士,正式加入八路军队伍,并在总部担任日语教员。
经过沟通与教育,正川一郎并加入反战联盟,开始编写反战文章,并亲自去前线,感化被俘鬼子。
这是后话。眼下,夫子山又要面临鬼子扫荡。
鬼子吃了大亏,不会闷头不吭,默默咽下这口气。第三十二师团肯定会前来扫荡,而且兵力不会太少。敌人兵力众多,而整个蒙山支队都在休整,恢复元气。
所以,特务连和二营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山里与鬼子周旋,另外就是全部撤离夫子山,赶往蒙山。
栓子不想再离开夫子山。特务连离开,胡集乡老百姓也只能跟着离开。如此,鬼子来一次,老百姓就搬一次家,长此以往,没个好时候。这次他想把鬼子二狗子打疼,往后不敢再进犯夫子山林。
李智没说话,一直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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