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欧凯食品有限公司办公楼前。

    老沈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

    这凌冽的寒风中，冻的他直跺脚。

    妈蛋的，入秋以来天气一直挺好，偏偏今天降温。

    昨天好说歹说招呼办公室的人打扫干净的院子。

    一晚上功夫又铺满了落叶。

    再叫人来扫吧，竟然还敢谈条件，不补发工资，没一个出来干活的。

    唉，一帮子白眼狼，也不想想是谁给他们提供的工作，也不想想是谁管他们吃喝养家。

    也不想想，公司不好了，个人能好的了吗！

    我老沈这么大岁数了，成天的奔波求人，是为了谁？是光为了我自己吗？

    老沈心里碎碎念着，在办公楼门口一圈一圈溜达。

    不溜达不行，心里急，身上冷。

    一边溜达还一边踮着脚透过厂区大门往远处看。

    接着又在心里碎碎念，怎么还不来啊，这都到点儿了吧，那个王八蛋姓孟的介绍的人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他心里念叨的王八蛋姓孟的，就是银行的孟经理。

    昨天孟经理给老沈打了一个电话，上来就说恭喜啊，老沈你的食品厂有救啦。

    给老沈闹了个迷糊，还以为贷款能延期了呢。

    结果是说有个沪市过来的大老板，打算投资些产业，孟经理自称一直惦记着老沈呢，把嘴皮子都磨破了，终于说动人家过来考察一下。

    而且人家时间紧，在天汉就待不了几天，明天就过去，一定要好好接待吧啦吧啦。

    说的老沈心情是先上，再下，最后又飘起来，跟过山车似的。

    那叫一个激动啊，这套烂摊子终于有人接手了，终于要解脱了。

    再熬下去的话，他就只有破产清算一条路可走咯。

    卖吧，卖吧，早就想卖了，卖出去手里还能剩下几个钱。

    破产的话一分钱都捞不回来……

    “唉呀怎么还没来！”

    老沈着急上火一直等啊等，等到了九点半。

    终于，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的驶来。

    进入厂区大门，从老沈身边经过，稳稳停在办公楼门前。

    咔。

    司机位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位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手上戴一副黑色半指皮手套的高大健壮短发女士。

    下车之后关上车门，双手交叉就在车前一站，向着四周扫视一圈之后，微微侧身向着老沈。

    老沈只觉得心里打鼓，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打了个哆嗦。

    接着。

    后排右侧车门打开。

    从车里伸出一双穿着黑色高跟鞋的漂亮美腿，随后，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漂亮女士抱着文件夹从车里出来。

    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冰冰冷冷面无表情，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派。

    前面那个是女保镖，这就是女老板了？

    姓孟的王八蛋没说是女的啊。

    哦，他连姓什么叫什么都没说，也没说男女。

    老沈还以为正主来了呢，赶紧紧走上前，满脸堆笑。

    却没成想这位大美女下车之后颠颠一路小跑，绕到车子的另一侧，玉手轻抬打开车门，还微微欠身轻声说了句：“刘总，已经到了，请下车。”

    老沈嘎的一下停住。

    原来这还不是正主？

    正主特别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牛仔裤运动鞋带刺绣的潮牌卫衣，这一身打扮，跟威猛专业的保镖，还有全套职业装的女秘书反差有点大。

    人也显得轻佻。

    下车之后第一句话，先跟女秘书说的，“这车坐着不舒服，走之前卖了。”

    老沈看了一眼车，奥迪A6，车挺好的啊，还是新车，这就卖了？

    亏不少钱呢。

    只能说，有钱，任性。

    老沈打起精神，再次紧走过去，远远的就弯下腰，伸出手，满脸堆笑，“您好，刘总，鄙人欧凯食品厂的老板，沈怀祥。”

    年轻人，其实就是刘漂亮。

    随便伸手跟老沈握了一下，稍微一沾马上松手。

    拿下巴朝着后面办公楼点了一下，“走吧，抓紧时间，财务报表拿来给我看看。”

    “这个……”不符合流程啊，老沈准备的是先参观，再讲讲光辉历史，中午招待一顿，酒到酣处称兄道弟，然后才涉及正题呢，哪有上来就要财务报表的。

    “怎么？不方便看？”刘漂亮挑挑眉毛笑问道。

    虽然在笑，老沈却下意识的矮了一分，连连摇头，感觉不对又连连点头，“方便，方便，您请到办公室坐一下，我马上给您准备。”

    说着前面带路，领着一行三人上了三楼。

    挺大的办公楼啊。

    现在都没几个人，冷冷清清走路上楼梯都有回音。

    刘漂亮上楼的时候还跟柯少彤讲笑话，“这要是晚上来，都能拍鬼片了。从那边来个红衣女鬼，这边上来个白衣服的，两个阿飘转过头来脸对脸，会不会一起吓一跳，大喊鬼啊……”

    好烂的笑话。

    柯少彤保持人设，冰冷冷面无表情。

    时娟跟在最后偷偷拿手掐自己大腿，不能笑，绷住。

    这姑娘笑点太低了。

    唯有老沈在前面引路，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想当初，这办公楼里，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层的办公楼都快坐不下了。

    哪成想，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人都快走光了，空空荡荡。

    沧海桑田，不堪回首啊。

    老沈这心里叹着气，脸上还要满脸堆笑，扭过头来点头哈腰，“刘总，您小心脚下，这就到了，这边，这边……”

    上到三楼，强娃还专门从他的办公室出来，远远的看了一眼。

    跟刘漂亮打了个对脸。

    两人都不动声色。

    老沈也没给介绍。

    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刘漂亮都没用老沈让，直接坐到了待客三人沙发的最中间。

    大马金刀跟在自己家一样。

    柯少彤双腿并拢，侧身坐在单人沙发上，朝向是刘漂亮的方向，完全没把老沈这个主人放进眼里。

    时娟已经非常融入角色，跟着进去办公室转了一圈，然后又出去了。

    双手叉腰往门口一站。

    铁将军把门。

    实际上竖着耳朵听里面动静呢。

    坐定之后，刘漂亮首先开了口，“沈经理，咱们节省时间，我的来意你的需求咱们两方都知道。就不用客套了。麻烦把你公司的资料拿一下我看看，记住，只要有价值的。”

    “什么有价值的？”老沈喃喃问了一句。

    刘漂亮微微一笑，直接把话挑明了，“就是伱认为能卖的上价的东西，我这个人非常大方，对于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绝不会吝啬。但是，如果我认为没有价值，而您却认为有……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不喜欢分歧。”

    老沈脑门都要炸了。

    几人这幅做派，看的老沈心烦意乱，话他大概能动，但为什么这么说……

    摸不清这位刘总到底是什么身份。

    借着去财务室拿资料的功夫，老沈出来偷摸的给银行的孟经理打了个电话。

    “孟经理，刘总已经在我这里了，我想请问一下，这位刘总是做什么买卖的？怎么感觉……”

    “看不透对吧，看不透就对了。”孟经理打断了老沈的话，“人家是搞金融的，玩儿的很大，跟你不是一个行当。精明的很，你可别动小心思，被人家看穿了抬腿走人，可再没人救你。”

    孟经理对老沈很不客气，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老沈听了直挠头，搞金融的，收购食品厂干什么。

    想不明白。

    但是别动小心思这话他听进去了。

    玩儿金融的啊，怪不得上来就要财务报表呢。

    人家专业玩儿钱的，还是稳妥点儿好。

    想到此处。

    老沈进去财务室，让他的亲戚，也就是财务的大姐把事先准备好的报表拿出来。

    又想着什么是有价值的啊。

    索性，让把资质材料，资产证明，厂房租赁合同，设备采购合同，杂七杂八。

    反正就是该用到的文件都拿来吧。

    财务大姐抬头看了老沈一眼，“改多的还是改少的？”

    “少的，少的那份。”老沈赶紧说。

    财务大姐骂骂咧咧不痛快，“那你让我做好几份，吃饱了撑的，嫌我干活少直说啊。”

    啪啪啪啪一份一份文件找出来往桌上摔。

    老沈心里这个别扭啊，还不能说什么。

    现在他所有的员工，看见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能走的全走了。

    财务这位也要走的，但硬是被老沈留了下来，一个企业没有靠得住的财务怎么行啊。

    大姐毕竟是亲戚，抹不开面子，就没走。

    但也没好脸。

    老沈只能忍着。

    而所谓的改多改少，就是拿出来看的数据一种是隐藏了一些，看着的好看一点。

    一种是“稍微”动了动，让数据特别好看一点。

    不改是不可能的。

    真实数据拿出来肯定把人吓走了。

    实际上老沈不知道。

    他拿着资料刚从财务室离开，刘书义就得到了消息，拿的哪份报表。

    然后在老沈还没进到总经理办公室呢。

    刘漂亮那边就已经知道他拿来的是什么了。

    甚至，这食品厂的实际情况，老沈瞒着不想让人看的数据，他们也都知道。

    老沈进入办公室，把厚厚一叠文件双手递给刘漂亮。

    刘漂亮拿过来随便翻了翻，转头就扔给了柯少彤。

    随后露出一副笑脸，拍拍身边，“沈经理是吧，来，坐，咱俩聊聊。”

    看做派跟这是他的地盘似的。

    老沈还挺听话，侧着身子沾了半边屁股做好。

    手里也没闲着，忙忙叨叨给沏茶。

    刘漂亮也没客气，就等着，等老沈忙活完了，刘漂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茶不错。”

    然后马上放下茶杯说道：“其实你的食品厂我一点都不懂。”

    话题转的太快，把老沈要说的，您喜欢就好我这是吧啦吧啦什么茶，吧啦吧啦送您几盒这些客套话直接给憋回去了。

    他挺大的年纪了，有点跟不上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