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镇地理位置毗邻漠北大荒，物资贫瘠，交通也不便利，又偏又穷。</br>大瑞富商做生意投资，从来不会把目光放在这个小地方。</br>如今破天荒的，镇子一下有了两个作坊，做工的月钱还丰厚，只要好手好脚的谁个不想往里进？</br>尤其刚刚遭了灾，正是最需要挣钱维持生计的时候。</br>张家当然也想进工坊。</br>一家子一大早的就准备出发往玉溪村，抢着报名去。</br>可惜，连家门都出不了。</br>这次给张家下绊子的是上东村本村人。</br>既有同村村民，也有本族族人。</br>抄着棍棒、扛着锄头拎着柴刀，把张家院子堵了个结结实实，翻墙也跑不掉。</br>凭张婆子怎么在地上撒泼打滚，堵门的人都无动于衷。</br>“你们这些遭瘟的，我老张家怎么你们了，凭什么堵我家的门，这是要把我一大家子往绝路上逼啊！”张婆子坐在院子里拍腿哭嚎谩骂。</br>张老汉跟张世聪拿着柴刀菜刀，与村民对峙，愤怒又不解，“都是一个村的，平日里就算有什么矛盾，吵一场打一场，事情说开了也就揭过去了，今天你们这样堵门到底什么意思！”</br>有人问，自然有人答。</br>一五大三粗的壮汉，手里柴刀敲敲门框，冷笑，“张叔，这怪不得我们。你们家跟玉溪村林家闹成仇，就算去工坊报名，人家也不会要你们。但是看到你们，林家想起以前的恨事来，少不得把我们上东村也记恨上。现在这光景，家家户户都有人口要养，总不能因为你们一家，让整个村子都遭连累！”</br>“我家房子被大水冲垮了，粮食全部泡在水里发了霉，家里两个老的三个小的，靠着救济粮勉强熬到现在，就指着进了工坊挣上钱维持生计！今儿要是让你们出门，那就是掐掉我全家老小的生路！想去玉溪村，从老娘尸体上踩过去！”一妇人骂着，表情比张婆子更显狰狞，骂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往下掉。</br>人哪有不自私的。</br>都是为了活着。</br>看着门外一双双紧盯严防的眼睛，张老汉手上脱力，柴刀哐当掉到地上，眼神一瞬灰败。</br>一整天，堵门的人轮换了三波，到天黑了才消停。</br>这天老张家除了没露面的张世明，其余人没一个能踏出家大门。</br>持续了整三天。</br>林家早与张家划清界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br>玉溪村里一片和乐。</br>老村长坐在林家堂屋，跟躺椅上林老汉唠嗑，手边是每日必备的百相茶。</br>“怎么样？现在感觉又好点了？”咪一口茶，老村长笑问。</br>林老汉脸上笑容也是打不住，“哪里是好点？是好很多。两条腿已经能感觉到有力气了。”</br>瞅着老伴儿不在，他压低声音炫耀，“这么躺着，累了还能自个悄悄打个挺！老当益壮！”</br>老村长忍俊不禁，“还得意上了，有本事你大声点说？”</br>“我能赶上你得意？你这一天天的，脸上的笑就没落过。”</br>“能一样？我那是正当得意！日子舒心能不乐呵？”</br>提起这茬，老村长笑得更灿烂，“咱玉溪村，以前在十里八乡不显，只有穷出来的名声。外头人咋说的来？耗子在咱村待一段都想搬家。再看看现在？村里姑娘小伙的成了香饽饽，隔三差五就有媒婆到村里来说媒，都想嫁咱村后生，娶咱村姑娘！</br>我这个老村长，在杨大人面前也开了脸。知道百相草只有咱村里的地能种，杨大人大手一挥就把村里所有荒地给批下来了，随我们开荒，说百相草多多益善，哈哈哈！”</br>老村长是真得意啊。</br>不仅在杨大人面前得脸，各村村长如今见着他，都会笑吟吟主动凑前来打招呼交好。</br>不是有句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br>他就是那个鸡犬。</br>诶，他乐意！</br>说到得意处，老村长嫌小马扎坐着腿脚憋屈，屁股一挪坐上躺椅，反手拍拍林老汉大腿，“边儿点给我让点位置！挤得慌！好事多了去了，我给你好好唠唠！”</br>听得正专注，林老汉下意识往旁让位，脚踩地一蹬，大腿一绷，屁股一抬，挪。</br>……挪开了。</br>沉默。</br>老村长缓缓回头，视线从林老头的腿移到腰，再移到老头脸上，四目相对。</br>“……”</br>“……”</br>“大妹子！你老伴儿能动了！”</br>“大山！素兰！二河！翠娥！江儿！你们爹能动了——！”</br>林家堂屋大吼声震天。</br>很快，纷乱脚步声从四处汇聚，冲向堂屋。</br>林老汉咧着嘴，满脸是泪，在家人紧张激动注视中，两手把着躺椅扶手，缓缓缓缓，坐了起来。</br>坐得吃力，却没有软倒下去。</br>片刻后，林家堂屋里传出喜极而泣声。</br>郁恒被请过去复诊，林二河冲过来请的，路上嫌大夫走得慢，直接矮身把人扛起走。</br>气得大夫破天荒骂人。</br>闻讯赶来的村民们恰见着这一幕，笑得前俯后仰。</br>只有郁大夫，从林家回到晏宅，在前院竹亭坐下时，脸色还是漆黑漆黑的，“林老二那个莽子！冷不丁就扛人，我吓得鞋都掉了！”</br>徐含章跟贾半仙就坐在亭子里围炉煮茶。</br>秋冬交替，已是需要披外衫御寒的时节，红泥炉温茶正好。</br>“掉了鞋子又不是掉了脸子，至于你气成这样？再说了，在宫里当差你掉脸子的时候还少了？怎地不冲着皇上黑脸去？”徐含章头也不抬，竹夹子取杯涮洗。</br>炉子上茶水冒泡，伴着咕嘟咕嘟声响，茶香四溢。</br>郁恒，“……”</br>他俩说的是一回事吗？</br>他明明想说的是林老二太莽，把他冷不丁的吓着了，丢脸只占了一丢丢。</br>但是郁大夫不敢跟徐老呛声，免得待会被老头翻出祖宗十八代。</br>贾半仙一把蒲扇握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朝炉子扇风，“林家老爹如何？”</br>“脊骨的伤已经痊愈，算是好了。只是躺了这么多年，虽然被照顾得好，到底缺了适当的活动，暂时肌张无力。每天在家走动走动，很快就能恢复如初。”</br>竹台上徐老倒好了茶，郁恒眼明手快给自己抢了一杯，以此报复老头的毒嘴。</br>“林老爹的情况，单只靠针灸本无法复原，多得师兄提点，配合百相草用药。师兄，你明明有医者之心，为何不肯亲自行医救人？既不肯行医救人，为何又几次三番帮助林家，言行如此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