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弦大概回想了一下西方这个时候的文学进程,82年的诺奖得主是《百年孤独》,那么这部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英国畅销起来。
想了很多,却都没说出口,只是问冯骥才,“什么?”
大冯回忆了下翻译的说法:“好像叫什么月亮和六便士硬币的。”
“.”
见江弦不说话,冯骥才又给他解释说:“六便士硬币就是英国以前使用的一种硬币。
这篇讲的是一个画家的故事,现在在英国的年轻人当中比较流行,我听当地的新华社同志给我说,他在英国的很多城市都见到有年轻人在阅读这篇。”
国内与国外的消息传递困难。
大部分国内的作家很难知道自己作品在国外的发行情况。
像是沈从文,他的几篇在日本都有出版,但他本人对这些事情了解并不多。
80年代他受邀去日本访问,在街头闲逛的时候竟然在路边发现了自己的,对此事感到一阵惊讶,舍不得花钱的他不光掏腰包买了几本,还把这件事写在了给夫人的信里。
至于江弦,他也只知道施松卿帮他把《月亮与六便士》的英文稿投去了美国的《纽约客》,以及英国的老牌文学杂志《格兰塔》。
他不知道的是,这篇《月亮与六便士》竟然已经在英国有了这样程度的影响力,还是从大冯的嘴里听了以后才知晓。
很快,日本那边也有消息传来。
佐藤纯弥给他送来一封德间书店的来信,信中,编辑东野信夫给江弦简单告知了《铜钱街》在日本的销售情况。
的单行本在日本发行以后,很快惹来了日本读者们的注意。
《铜钱街》中所写的田园牧歌,正是日本高压力社会下的“社畜”们无限向往的美好。
首印1000册很快被日本读者们抢购一空。
德间书店在信中写道,希望征得江弦的同意,对进行重印,也就是二版,给江弦开出的版税依旧是10%。
在日本,10%就是最高的版税率了,只有发行数突破50万部之后,按照行业的潜规则,版税率会为作家提升到15%。
江弦立马回信一封,将的重印工作交给德间书店。
信写罢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
他的作品居然已经在全球这么多地方产生影响了?
一想到这儿,感觉便相当的美妙。
又过去几天,央广电台文艺部的编辑钱家文上门,给江弦听刚录好的《高山下的花环》广播剧。
他们已经在报纸上做了预告,这部剧将会在下下礼拜开始播出。
江弦试听了一遍,脸瞬间垮了下去。
“我妈妈已哭得昏厥过去,不能陪梁大娘一家上火车站了。战土们把东倒西歪的我,扶进了吉普车内。
走了!从沂蒙山来的祖孙三代人,就这样走了!
啊,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上帝”
江弦按停录音机,转动的卡带停下,他皱着眉看向钱家文。
“家文同志,这就是你们下下礼拜要播的内容?”
钱家文点点头,“后期工作都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等审核通过。”
“我请问个问题,这带子是请谁录制的?”江弦说。
钱家文愣了一下,告诉他是京城的一个话剧演员演播的。
江弦语气变得不善,“看来你们央广电台还是不够重视我这部《高山下的花环》。”
“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当然重视,这是上级领导特别关注的任务。”
“真的重视?”
江弦冷笑一声,“我的又不是没做过广播剧,就这演员的演播水平,词儿都念不清楚,你们只能请到这样水平的演员?”
面对江弦的质问,钱家文登时哑然。
江弦语气却毫不客气,“如果就是这样的水平,我坚决不同意你们播我这部《高山下的花环》,我怕读者们听了这种水平的广播剧,会指着我江弦的鼻子骂娘,说我收了你们多大的好处。”
“这这。”
钱家文叹一口气,“江弦同志,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误,您先别生气。”
“我别生气?”
江弦冷哼一声,“家文同志,我请问你,这位话剧演员是怎么请来的,是不是和你们哪位编辑沾亲带故,我就请你诚实的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
面对江弦的质问,钱家文的表情渐渐僵住。
这件事他还真是知道,这位参与演播的话剧演员,原本在中央实验话剧院里跑龙套,这次录制《花环》,他舅舅特意给他找了过来.
成年人的世界里,犹豫就是最好的回答。
江弦光是看钱家文的反应,就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妈的。”
他抽一口烟,轻笑一声,“走后门走到我这儿来了!”
钱家文咧着嘴,满脸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江弦淡淡道:“家文同志,我这篇《高山下的花环》你也读过,你知道我这里,最痛恨的就是找关系。
可是如今竟然出现这种事情。
你说讽不讽刺?!
我在里写雷神爷骂赵蒙生,难道都骂进了狗肚子里不成?
这部广播剧,读者不是没长耳朵,不是不懂艺术,你们做的连我都不能满意,以为人家听众听不出来?就你们的这个质量,我看也没有播出的必要了。”
钱家文着了急。
“江弦同志,你先别生气,这件事我来处理,你放心,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不用你们给我一个交代,我待会就亲自去找你们那儿跟你们领导要一个交代。”江弦满脸冷色。
他不是爱息事宁人的性格。
这些人既然敢在他头上动土,那他非要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不行。
钱家文以前也和作家接触过,他最初接触江弦的时候,觉得他和大部分作家一样,是一位很随和、很有修养的小伙子。
但此刻,他对江弦的印象又有刷新。
这家伙简直是个丝毫亏都不能吃的祖宗。
“江弦同志,请你相信我。”
钱家文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这个事我会如实的汇报上去,《高山下的花环》是上面重点关注的项目,我们一定会对这次事件做出最恰当的处理,你给我们一点处理的时间。”
江弦见钱家文已经给出承诺,先是停下了嘴上的骂骂咧咧,
“家文同志,你也别见怪,我当初放心的把《花环》的改编权交给你们,当然是信任你们的能力,相信你们能把这件事做好。”
“可如今呢?如今竟然闹出了这种事情。”
“要是你们找不到好的话剧演员,我也就不这么生气了,可是你们真的找不到吗?以你们的能力,国内那么多播音员、话剧演员,怎么可能拒绝来播讲我这部呢?”
“还是我当初太好说话,答应的太痛快,你们觉着我这儿有大便宜可占。”
江弦越说脸上的青筋便越明显,说到最后甚至气愤的挥舞起了手臂,声嘶力竭的质问。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江弦这一套套的甩过来,钱家文听得是冷汗直流。
广播剧的事情一定得处理妥当,《高山下的花环》这篇的读者数量太庞大了。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
那得惹多少读者们愤怒?
读者们恐怕光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这些编辑给淹死。
光是想想那画面,钱家文都忍不住的哆嗦。
“你放心吧,江弦同志,这件事我们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他给江弦保证说。
“你说话顶用不?”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那我等你的消息,至于现在的这部剧,绝对不能播出。”
“您放心。”
回到台里,钱家文马上将整件事情记录下来,将《花环》广播剧的制作全过程,以及江弦同志的批评,全部写下来交了上去。
如今《高山下的花环》能否在下下礼拜准时播放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避免因为广播剧制作质量太差引起听众们的不满才是重中之重。
路岳生提着公文包进到办公室。
放下公文包,他先是给自己泡了壶茶。
这茶叶还是他那侄子家送的。
这个事儿说起来也是无奈,本身他那侄子就是个待业青年,他凭着老战友的关系,好不容易给他那侄子调进了实验剧院。
本身能力就不够,能接着一两个龙套角色就已经算是团里照顾,结果这小子还满脑子惦记当正式演员。
无奈之下,路岳生想到一个“曲线调动”的招数。
《高山下的花环》广播剧刚好准备在台里制作播出。
路岳生一琢磨,以《高山下的花环》的质量,以及在读者之中的知名度,要是让他侄子来演播,播出以后那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
更何况肥水不流外人田,台里本就在找合适的演播演员。
就这么的,路岳生把他侄子弄了过来。
一共12段,12个半小时,正常的话剧演员一天录一段,也就是30分钟。
他这侄子两三天才能录好一段,弄得台里相当一部分同志不满意,碍于他的面子,这才没有多说什么。
路岳生也生怕这事儿闹大传出去不好听。
好在花了这么长时间,可算是把《高山下的花环》整部剧制作完成。
他抿了两口茶水,便被人通知台长喊他过去。
路岳生连忙起身,推开台长办公室的门,发现dang高官、文艺部主任全都坐在里面,这会儿表情一脸严峻。
“台长、书记、主任.”路岳生依次打个招呼。
台长也不客气,劈头盖脸便问:
“路岳生同志,我请问你,《高山下的花环》这个广播剧的演播演员是从哪里请来的?”
路岳生一愣,很快答说:“是中央实验话剧院的一个话剧演员。”
“为什么有同志反应那个演员是你亲戚?”
“.”
路岳生脑袋“嗡”地像炸开一样。
台长是个小老头,见路岳生沉默不语,哪还能不懂是什么情况。
他气冲冲的走到路岳生面前,抬起胳膊指指他的鼻子,又转过身,恨其不争的拍一把桌子。
“我们有些同志,每天不想着如何把工作做好,反而光是惦记着在自己,哪怕是《花环》这样备受上级领导关注的项目,心中也毫无干事业的大公无私精神,反而满脑子zb主义的利己思想”
小老头的嘴毫不客气。
路岳生的脸也很快涨红,他哪能不知道这话是在说他,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巴掌,啪啪的往他脸上敲打。
书记就要冷静一些,先是安抚了下台长的情绪,而后目光如电的看向路岳生。
“情况呢,我们已经了解了,也有同志向上级反馈了。”
“书记.”
“你先不要说话,你还不知道你给电台造成多大的影响。”
书记冷哼一声,“《花环》是上级领导都在关注的一部广播剧,原计划下下礼拜就播出,我们连广告都打了出去。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人家《花环》的作者因为广播剧的质量问题要求取消演播!
这是江弦同志在难为我们台里吗?
不是吧。
这部剧我和台长都听了,你也可以自己听听,这部剧做的是什么样子。
不像话!
我们堂堂央广电台,难道连一个好的演播演员都请不着?”
两人轮番一顿批评,路岳生羞愧的脑袋都快缩进了脖子里。
他当即表态,“我、我有错误.”
“对了,你有大错误!”
小老头双手拤腰,怒不可遏,“因为你一个人的鬼心眼,我们的脸都让你丢完了!”
其余一些同仁静静坐着,看着这一幕,都知道这个时候不方便出面。
《花环》这个太敏感。
在人事调动的问题上,台长、书记虽然没办法轻易去动路岳生,但是这件事已经汇报到了上面。
上级相当关注。
不仅仅是因为《花环》的读者数量多,更是因为这是部涉及到南疆的。
就连那位给战士们送书的同志,都在关注着他们广播剧的播出。
路岳生敢在这个事情上犯错,那真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