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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理解万岁!”
    “还有个人选?”

    陈荒煤有些意外。

    在他的考虑中,最合适改编《花环》的人就是彭荆风这位军旅作家。

    他久在云南,不仅写过电影,还切身参加过南方的战事,有部队和前线的生活经历,可以说是最理想的编剧人选。

    至于其他两人,白桦虽然也写了不少有关云南少数民族生活的影片,但他最近的路子不对。

    徐怀中写西南边地不错,但他的文笔来得慢,要磨蹭好久。

    但是彭荆风拒绝的态度很坚决,他也不好再强加于人。

    “你觉得谁合适?”陈荒煤问。

    “李凖同志怎么样?”

    “李凖.”

    李凖是一位老作家,也是老编剧,这人也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筹建委员会的成员。

    他编剧的好电影很多,《牧马人》、《李双双》、《大河奔流》都是出自他手的作品。

    他也是一名获得过茅奖的作家,获奖作品是长篇《黄河东流去》。

    此外,最关键的是,李凖经常和谢晋合作,两个人是一对熟悉彼此的老搭档。

    江弦相信,如果能请来李凖编剧,《花环》一定能增添更多的闪光点。

    陈荒煤听了李凖的名字,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觉得太合适。

    “他没有部队生活呀!”

    “《花环》这写农村的情节也不少。”江弦说。

    “另外,李凖同志要是不熟悉部队生活,这可以弥补,改编前让他去南方的部队里深入生活,相信荆风同志会给他提供方便。”

    彭荆风见可算有人要接走这烫手山芋,话立马密了起来。

    “对,荒煤同志,没有部队生活不要紧,你让李凖同志来云南,我给他提供方便。”

    彭荆风身兼要职,他说要给李凖提供方便,那李凖在前线便几乎可以畅通无阻。

    陈荒煤想了想,“只好这样了,荆风,你一定要多帮助他。”

    “荒煤同志,你放心好了。”彭荆风见终于推去了这改编剧本的任务,颇感轻松。

    陈荒煤在创作道路上对他多有提点,对于彭荆风来说,只要不让他操刀《花环》的改编,其他不管干啥都行。

    毕竟《花环》这篇写的太好了,他实在是没把握将这篇改好。

    送走三人以后,陈荒煤又打了个电话,派车去接李凖来他的寓所。

    江弦跟着他,在客厅重新沏好茶水,摆好水果。6点刚过,门铃响起,进门的是个肤色略黑、眼睛很大、身体结实的男同志。

    正是李凖。

    4月中旬,京城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大部分人都穿着衬衫。

    李凖一身崭新的藏蓝色哔叽西装紧绷在身上,还扎着领带,头上却戴一顶鸭舌帽。

    一进门,便用响亮的河南口音说:“荒煤同志,你好!”

    “李凖同志。”江弦和他打个招呼,李凖笑着回应。

    “看来你们互相认识。”陈荒煤高兴的和李凖握了握手。

    “李凖同志,请坐。”

    “谢谢!”

    李凖坐在沙发上,摘下帽子,满头满脸都是汗。

    陈荒煤说,天气热,你就把西装脱了吧,这是在家里,又不是会见外宾,用不着那么讲究。

    李凖脱掉西服,露出里面的粗布白衬衣,陈荒煤笑了起来:“这才是李双双的作者嘛!”

    《李双双》在后世已经没多少人听说过了,这是60年代的一部农村喜剧片,特别火,讲的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

    这片子比后世那些个挑拨男女关系引起对立的商业片高明出不止一个境界。

    人家李双双追求平等,是去学文化、干男人们干的农活。

    不跟什么《消失的她》似得,直接就是一个恐婚恐育恐男人。

    《李双双》根本不盲目激化男女矛盾来做戏,李双双和丈夫总是互相谅解,表达的是理解和尊重,电影看着温馨快乐,令人欢笑感动。

    当年这电影一上映,李双双立马成了全国妇女们的偶像,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李双双”,有的理发店甚至改名叫“李双双理发店”。

    伍豪也特别喜欢这部电影,当时亲自为《李双双》评选“百花奖”投了自己的一票,后来他还请了李双双的扮演者张瑞芳吃饭。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您。”

    江弦说,“您的夫人是李双双吗?”

    李凖哈哈大笑起来,“我媳妇不是电影里的李双双,可我的却是以我媳妇为原型写的,她当过妇女队长,里的好多故事都是她的,许多语言、土话,都是她教给我的,她的小名就叫双双。”

    “原来如此。”

    三人又聊了一会,陈荒煤才问。

    “由你来操刀《花环》,你觉得怎么样?”

    李凖听了也没什么信心。

    “《花环》是受全国读者欢迎的,也是写部队生活的,我过去的生活基地是河南农村,我擅长的题材也是农村题材,让我来改,我没什么信心。”

    “彭荆风同志已经说了,会在拍摄过程中予以支持。”

    陈荒煤说,“可以让你先去边防线体验一段时间的生活。”

    李凖还是有点不情愿,“我这人不擅长改别人的,也不喜欢改别人的。”

    李凖的态度倒是让江弦意外。

    他选择李凖的原因之一,是在另一时空中,正是李凖担任了《花环》的编剧,由此诞生出了这部中国电影界抹不去的经典。

    但这会儿李凖竟然撂挑子不干了?

    江弦一琢磨,莫不是因为他搅黄了谢晋对《牧马人》的拍摄,李凖没有先写《牧马人》的剧本,导致李凖没有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

    这哪能行!

    江弦开口道:“李凖同志,你是上影厂的老编剧,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陈荒煤也开口,“李凖同志,不瞒你说,刚才彭荆风、徐怀中、白桦同志都来过了,我原本想从他们三人当中选一个作为《花环》的编剧,他们都推辞掉了。

    江弦同志向我推荐了你,要是你再推辞,那恐怕没人敢来操刀这部剧本了。”

    “这”

    李凖犹豫起来。

    “李凖同志,我给你讲个事情。”

    江弦开口道:“我曾经看过一篇报道,据说前线收到的1000多封恋爱信中,收到的吹灯信,断绝关系的信,会更多一些。

    有一封信,信上它这样写:你上了战场,我就给你准备好了棺材。

    还有一个真实的数据,据说某地有11个人有未婚妻,在阵地上被吹掉关系的,就有6个。

    有一位排长说了:

    这种信,一封就是一颗原子弹!”陈荒煤和李凖都看向江弦,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江弦自顾自继续说着:

    “李凖同志,你要知道,我们的战场现在有两个地方在流血!”

    “伤口在流血,内心也在流血!”

    “我们的战士,都是最可爱的人,可不能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没人爱了啊!”

    “我们让《花环》上映的目的是什么,让我江弦扬名立万?不是这样的。”

    “我们的战士好的很,打起仗来没有一个往后退,为了完成任务,再危险,战士们都争着上,但是战士内心的痛苦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理解?”

    “《花环》的精神内核有很多,但是我让它上映,我的愿景只有一个.”

    “理解万岁!”

    “我只有一个强烈念头,就是希望后方人能够懂得在前线流血牺牲所蕴含的精神实质,知道绿色的军装里也有五彩的心灵。

    这不是为个人乞求‘怜悯式的理解’,而是希望得到后方人民在更高层次上的理解!”

    陈荒煤一下就站起来了!

    他眼中闪烁着感动的光芒,拍案击节:“理解万岁!好一个理解万岁!”

    这个口号此前陈荒煤从未听过。

    在另一时空,这是一位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从南疆战场归来以后,为大学生题字时,写下了这著名的“理解万岁”四个字。

    此后,这个口号迅速传遍全国,各大报刊纷纷发表了以“理解万岁”为题的专题评论。

    从此成了一个时代的流行用语,也被评为改革开放以来对人们观念影响最大的十句口号之一。

    此外,又有蔡朝东以“理解万岁”为题的主题报告风靡全国。

    江弦将这个口号与蔡朝东的主题报告一混合,于是便有了这么一番内涵深刻的说辞,颇具石破天惊之感。

    “李凖,你就给我一句话,这个剧本你敢不敢接?”陈荒煤问。

    李凖这个时候也心生一阵豪迈,“你就让我写,《花环》我要是写不好,以后我李凖再也不写剧本了!”

    江弦一听还有点冒汗。

    这下谢晋、李凖全立了军令状,要是《花环》真没拍好,今后影坛可就要少一对双子星了。

    陈荒煤把编剧的事情交代好,又看向江弦。

    “江弦同志,你讲的这些内容很适合青年人听。”

    “马上就到'五.四'青年节了,你到燕京大学作一场报告如何?主题就是这个‘理解万岁’。”

    这下轮到江弦懵了。

    “我作报告?”

    “没错。”

    “荒煤同志,我虽然体验过前线生活,不过时间很短,总得来说仍旧生疏,来作这个‘理解万岁’的报告,恐怕会闹出些笑话。”

    “你还是把这个任务接下来吧。”

    “我不合适.”

    陈荒煤宽容的笑笑,“你别急,我得考虑是,你和李凖正巧一块儿去一趟南边,共同研究《花环》剧本的同时,我希望你能再加深一些对边地的体会,在‘五四’来到前,把这个报告写好。”

    陈荒煤都说成这样,江弦也不好不遵他的命,况且李凖为了写《花环》的剧本都愿意去一趟边地,他这个原作者躲在后方算个什么事儿。

    “好吧,我听您的安排。”

    “你放心,我会和彭荆风打一声招呼,让他给你配一辆专车,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享受最大程度上的支持。”陈荒煤说。

    江弦心里这才舒服一点。

    来的时候,他在路上憧憬着什么时候也给他配一辆车,没想到这个愿望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陈荒煤又给江弦讲了几句。

    江弦之前讲的“理解万岁”,是希望后方人能够理解前线,但陈荒煤将这个口号放大到了更高层次。

    随着改开,生活的巨变加上观念的碰撞,使得社会各年龄层、职业层的隔膜随着社会生活的巨变而加深。

    这个时候,一个“理解万岁”的口号,能消弭的绝不只是前方和后方的隔阂,还有时代产生的更多隔阂。

    “你在这方面再多思考思考。”

    告辞回到家里,江弦把在陈荒煤那儿的事情和朱琳讲了一遍。

    “又去边地?”

    朱琳虽然不舍,但事已至此,也不好闹什么意见。

    “你放心,最近还算太平,到了会给我配专车,我也不会往什么危险的地方去。”江弦安慰道。

    “我能不能跟着去?”

    “你就别去了,那边生活艰苦,我又是带着任务去的,到时候顾不过来。”

    “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我又不用你照顾。”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不还要配合《少林寺》的后期配音工作么。

    放心吧,我去不了多久,顶多十来天,一写好报告我就回来。”

    “嗯。”

    夫妻俩这边先商量好,因为怕爹妈担心的又睡不着,江弦就没想着和爹妈俩人打报告了,只是晚上过去景山东那边儿吃了个饭。

    翌日一早,他正准备带着《红高粱》的稿子去沙滩北街2号。

    没想到崔道怡自己找上了门,一看见他就笑了起来。

    “稿子写完了?”

    “你怎么知道的?写完好几天了,一直没来得及给你去送。”

    “我听《十月》的张守仁给我讲的,他说那天已经看了你的稿子,我怕再不来要,还被他们《十月》抢去了。”

    “你放心,我都说留给你了。”

    江弦笑着回应,将《红高粱》那厚厚一大摞稿子塞到崔道怡的手里。

    “我要准备再去一趟边地,你先审稿,有什么需要修改的问题,就先标注下来,等我回来再说。”

    “你去边地?”

    崔道怡好奇起来,“有什么任务?”

    “荒煤同志布置的任务,算是作协给安排的事儿吧。”江弦回答说。

    崔道怡点点头。

    “那就不打搅你收拾东西了。”

    “我先回去看看稿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