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换了衣服,啃了两块硬饼,差点没噎死。坐在椅子上傻愣愣看着门外的雪,他记得前年冬天,雪也下的这么大。南风用棉帘子把门和窗都封了起来,屋子升起火盆,寒冬里即便有一点温度,也让人觉得很暖和。
寒冷,也许会让人更容易觉得孤独。以萧离现在的修为,寒冷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他只是心冷。这就是孤独,在漫天飞雪的日子,坐在空荡的房间,想念着以前的温馨。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的。
但愿大雪一直不停。萧离心里想:最好下到深夜,下到明天。他闭上眼睛,养精蓄锐,准备夜深时候趁着大雪再入苏府。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次他要想好每一步,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若天黑之前胖屠回来,依着胖屠的能耐,那么就直接杀进去,然后带着南风离开太平镇。
什么耀辰,什么水月大宗,什么渊月,他全不管,也不在乎。出了太平镇,天大地大,四面八方他不信连一条路也走不出来。任你苏家多大势力,老虎下山也要被狗咬上两口。
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即便是做狗,也要做一条敢向老虎龇牙的狗。
闭起眼睛,养精蓄锐,晚上还有大事。想到这里,就莫名的冲动。这感觉,就像策划一场等待很久的偷情。
雪还在下,他虽看不到,雪花窸窸窣窣飘落的声音却听的清楚,偶尔几声嘎吱重响,应是有行人路过。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唢呐的声音,激昂有力,给人一种明知是死亦愿赴死的感觉。若是别的地方人听了,一定以为这是丧乐,死得其所的那种丧乐。或者用在军队,战场赴死激发出凌云豪气。然而在太平镇这却是娶亲专用的,好似结婚就是一场赴死的征途,而且是命中注定,无法躲避。
今日大雪纷飞,洒水成冰。
今日时令大寒,忌婚嫁。
谁家会在今日办喜事?即便是个十分好的吉日,也应该不会有人选在今日吧。别说酒是否能热,贺客能否耐得住冷,恐怕入了洞房,干柴烈火的激情根本就烧不起来。
萧离走出院子,一片雪花正好落在脖颈上,禁不住一个激灵。这鬼天气,连他也觉得冷。唢呐的声音听起来更显远了,渐渐消失,好像是去往东城方向。那个地方,非富则贵,将军府就在那个地方。
他把帽子压低,围巾堆上去埋到鼻子。这围巾还是南风亲手织的,她为了织这条围巾,手也冻伤了,开春的时候痒的每天中午都叫难受。萧离苦涩笑一下,这样的日子不知会不会还有。
抄近路,循着唢呐的声音,很快就追上成亲的队伍。街上的人也多起来,喜欢看热闹,觉得奇怪的不止他一个。成亲的队伍很长,如他所想那样,不是一般的人家。
“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啊。”
“今天,够呛。”
“许是不得不挑在今天。”
有人小声议论。天气太冷的原因,看热闹的人基本和萧离一个打扮,除了眼睛,没有其它裸露的部位。甚至不能通过棉衣胸前的隆起,来分辨对方是男是女。
萧离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房顶有个黑点,随着队伍走近了,原来是明儒站在上面。明儒眼神冷峻朝他看来,似是发现了他。他赶紧低下头,心道:这都是什么人呀,只是看一眼就有感应,未免太夸张了。
前面有人喊着:“受累,受累……”
这是太平镇特有的。有喜事的时候,凡是遇见的,总是有点喜庆的红利。小户人家,多是些糖果点心。大户人家人就气派了,无论多少都是银子。没办法,世道就是这样:虽然都是人,但就是活的不一样。
萧离低着头,有人经过说了句:“受累。”便塞给他一块红布的包裹。里面就是钱呀,这样的情况萧离遇过几次。所以他对大户人家的亲事很喜欢,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觉得自己可怜。
打开红布,五两的银锭。乖乖不得了,这是哪户人家,这么阔气。你家办喜事,来凑热闹的非亲非故,当然算是捧场。大户人家的格调自然是有所表示,可即便今天大雪漫天,这样出手也叫人吐舌头。
萧离还在想会是谁家呢,成亲的队伍停住。看向四周,这条街道很熟悉呀。接亲的队伍很长,看热闹的人都往队伍前方走。他也跟着,当看到队伍前方停在雪面上的花轿时,他也看到了苏府的牌匾。
萧离挤进人群,全身肌肉都处于紧张状态,也许准备晚上做的事情,马上就要开始。
苏万全站在门口,身边站着苏怜。她一身红衣十分艳丽,搞得像是她要成亲一样。但她神色很是不满,一点笑意都没有。
“诸位!”苏万全拱手:“我苏家在太平镇三代,恪守祖训,为富而仁,从未做过仗势欺人的事。诸位当中有些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自接了苏家,更不敢逾规。今日苏家大喜,因事出突然,亲朋好友没来得及告知,诸位能来实在是赏脸了,多谢!”
就听有人说:“娶亲嫁女,哪有事出突然的。”
“是呀,办丧事,人走的突然这好理解。哪有喜事也突然的道理,难道新娘是突然就有的,太也奇怪。”
萧离从人群再往前挤,自己现在的打扮,想也不会有人看出是他。
只听苏万全又说:“诸位乡亲,诸位父老,叔伯。今日苏府大喜,内设小宴,若不嫌酒冷菜凉,就请入府。”
人群中有人说:“苏老爷,先恭喜了。今儿个日子大喜,我们还不知道这喜事,是谁家的姑娘要嫁,府上哪位要娶?”
“是我。”苏万全说。
人群顿时寂静了,倒不是苏万全成亲就有什么奇怪的,只是完全看不出来。他穿了黑色大氅,狐皮翻毛的帽子,若是去春风楼喝酒倒是相信。若说是要成亲,这哪是新郎的装扮。倒是苏怜,像是要出阁嫁人的。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走上前:“既是成亲,我为何不知道。而且你这打扮哪像是新郎,更像一个抢人的山贼强盗。苏家做事,哪有这么不讲规矩的。”
苏万全一看,赶紧走下台阶:“六叔,事出突然,容我过后解释。”
“哪家的女子?”
苏万全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头指着苏怜:“丫头,你来说。”
苏怜颇不情愿,上前附在老头耳边嘀咕了几句。老头脸色先是铁黑,待苏怜说完,旋即展现出沧桑的笑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是道家真人指点的时辰,那是不能错过。”
老头转过身,拱其双手:“各位,各位。今日是道家真人指点的时辰,冲喜破煞,福荫后人。别错过时辰,来,起乐……”
啦——啦啦——啦——
悲壮激昂的唢呐声再响起来。
既然是冲喜破煞,那便没有什么不可的。
老头大喊一声:“万全,请新娘下轿。”
苏万全迈步走到花轿边,他确不像个新郎,十足山大王的范儿。
他伸手去掀轿帘,一团明晃晃的东西一闪而过砸向他手臂。
苏万全是个大老爷不假,却也不是个挺着肚子的土财主。眼角扫到那团光,手便猛地缩回来。咔嚓一声,那团明晃晃的东西撞断一根轿杆。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明晃晃的东西是一锭银子。
人群中猛蹿出一个影子,是萧离。不用问,花轿内除了南风还能有谁。飞脚踢向苏万全面门,苏万全不退不让一拳打中他脚心。可惜了,他年纪虽大,也勤学苦练。但不得不说,一个人的成就,除了运气确实还是需要些天分。
苏万全只觉手臂酸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推着往后滑,可能是雪地太滑的原因吧。苏怜伸手在他后背一托,止住他后退的身形。
“你还敢来……”苏怜怒喝一声。只看身形,她一眼便认出是萧离。谁也讲不清楚,女人的眼光为何总是如此毒辣。转身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长剑,直取萧离咽喉。
人群顿时散开,却没有人走。喜欢看热闹,是难以泯灭的人性,太平镇的人似乎更甚。人群散开成一个圈,将苏怜和萧离围在中间,两人就像是卖杂耍的。
苏怜剑出如电,起手三式狠辣无比,她心中对萧离有种莫名的恨意。在把萧离关在地牢之后,她想了许多折磨他的办法,可惜未付诸实施。也许正因如此,她有种未了却心愿的愤怒。对女人来讲,这种愤怒是很平常而且正常的。
萧离不愿和她纠缠,只想带着南风快点离开。躲开攻击,转身跳到轿门,就想伸手进去把南风拉出来。苏怜比不上南风,可年轻一辈中绝对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剑随身动,一片寒光洒下,阻在轿门前。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花轿内一声尖叫。萧离生怕苏怜不小心伤到南风,身子一转,一个平沙落雁,躲过苏怜削来的一剑。同时腿往后蹬,正踹在花轿上。这一蹬用尽了全力,花轿打着圈,带着高亮的尖叫声,在雪地上直滑出去近二十丈。
这一招攻守兼备,使得很是漂亮。人群中有识货的,叫一声:“好!”
苏怜更恼,长剑舞动如车轮似的,剑气纵横带起地上积雪。人群再向外扩一圈,好像知道接下来更加激烈。
这时苏怜又是一剑挺身刺来,剑出如电,迅疾如流星。不过萧离更快,身子一矮,脚下一个错步,借着积雪的光滑,整个人撞到苏怜怀中。只觉得肩膀触到两团柔软,苏怜倒滑着退出去丈许。也不知是被撞出去的,还是被弹出去的。
萧离转身要走,身后已站了五个人挡住去路。
“朋友。”苏万全走出来:“苏某自认敦亲睦邻,结交四海,却不知哪里有得罪。”
萧离说:“呸!”人像箭一般射出去,直奔苏万全,身后五人也向他扑来。只是萧离将脚下的雪全都踢起来,顿时雪花扬起在空中,连人影也很难看到。萧离裹在扬起的雪花中一跃而起,仰身倒飞向花轿,躲过身后五人的扑击。他本就不想恋战,只想带着南风离去。
这一下奇招,又引出人群叫好。
可他还未落地,一道剑光劈面而来。
“早知道你有这招。”苏怜看她踢起一地雪花,便猜他有花招。女人,确实很容易就了解男人。
萧离人在空中一个转身,长剑贴着他面颊过去,挑断他的围巾。
这女人真够狠的。萧离暗道:下手一点不留情,全是奔着死的招数。
两人落在地上,先前五人也折返围了过来。
人群中有人说:“这小子是谁?”
又有人说:“这年轻人,很不错。”
有认得萧离的,说:“他不是苏家未来的姑爷,和苏家小姐三三四四的那个年轻人。”
“真的假的,热闹嘞,未来女婿抢未来丈母娘,话本都没这么写的。”
苏万全听了眉头皱起来,虽然都不是事实。但人们偏偏不关心事实,关心的都是狗血。
“愣着干嘛,宰了他。”六叔率先忍不住了,这已经不是丢人了。丢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成为笑话。
苏怜长剑一抖,点点寒星。那五人齐上,分取萧离身体五个不同部位。一场恶战,萧离再不保留,暴喝一声。在空灵一式心法加持下,功力催到极致。
雪,还在下。漫天的雪花像受了他感染,在他身边被他真气牵引,看上去倒像是个舞者穿了雪衣跳舞。
苏怜长剑如蛇,总是在最无意料的地方钻出来。最让萧离脑袋大的,是那五人联手。这五人进退有矩,分进合击,配合极其默契,每人攻击的部位都不同。两人取双脚,两人取双手,一人专取心口。十几招过去,萧离便觉应付有点困难。
这五人,单拿任何人出来都不是萧离对手。他已炼气化神,进入炼神境界。虽算不上顶尖高手,却已是登堂入室,勉强可称的上是高手。反观这五人,顶多是练气巅峰。然而五人联手起来,却有仅次于还虚境的实力。若不是萧离参透空灵一式,早就被他们踏在脚下了。
五人加上苏怜,一柄剑,十只手,只把萧离困的死死的。饶是他身法凌厉鬼魅,还是无法脱困。刚跳起来,苏怜的长剑已在头顶等着。脚刚落地,就感觉脚踝处有劲风袭来……
忽觉耳后一凉,苏怜长剑从他脖颈撩上去。好在躲的及时,耳朵保住了,但还是被划出一道淡淡的血印。
萧离咬牙,空灵一式将身周天地之气尽数吸过来,周边的雪也随着飞了过来,这景象看呆了围观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