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王冲众大臣打了个招呼,斜着看了萧离一眼。这时太阳正好升起,宫门大开,太监一声呼唤,厉王策马当先奔入宫中。
武威侯冷笑一声。
萧离心想:这些日子厉王在朝中独大,忘了藏锋守拙。人若自大起来,当真影响脑袋。
多日不上朝,奉天殿还是那个样子。明浩鸿出来的时候,一身龙袍,英气之中不乏威武,往龙椅上一坐,顿有一股杀气腾腾的气势。
众臣还未听呼,便齐刷刷的跪了下来。这就是神游上境,让人莫名的畏惧。厉王神色一变,双腿似也想软下去。只有萧离,有着合道巅峰的心境,丝毫不受影响。
明浩鸿让众臣起身,说:“朕初登大宝,政事有赖诸卿,忘众臣携手,共创盛世。莫尚书,扩军增兵之事如何了?”
莫雨修站出来:“回皇上,征召扩编,刑犯充抵,得兵一百八十万……”
“一百八十万?”厉王叫道:“这么多人,人吃马喂怎么养得起?你们一个个的,知道什么叫打仗,什么叫带兵?”
武威侯站出来:“厉王……”
“你也一样。”厉王说:“恬为巡防司统领,上过战场么,杀过人么。不是老武威将军,你有脸面惶惶然站在朝堂上。”
武威侯气的不行,他确实是蒙祖荫。可朝堂之上,有几个不是靠着老子站在这里的。
明浩鸿说:“厉王说的有理。凉王也是战场厮杀,河口一战,名动天下,凉王的高见呢?”
萧离说:“没有高见,战场之上只有杀人与被杀,其它的不能想,也没有机会想。”
“依我看,河口之战能赢,最为关键的不是党项人最后的背叛,而是烧了河西大仓。”明浩鸿说道:“凉王可同意?”
萧离不知他用意为何,只得说:“此战是王妃金奢狸谋划,我于其中关键并不知情。”
明浩鸿笑道:“早听说王妃金奢狸巾帼英雄,手下凉州骑名扬天下。如此甚好,我欲用兵草原,踏平八部联盟,彻底解决西北边患。”
大臣们低声议论:“又要打仗……”
明浩鸿又说:“就以武威侯为主将,凉州骑为先锋,出河口,占河西,直入草原。”
“等等!”厉王叫道:“凉州骑不是朝廷直属,不能重用。何况草原之大,我和先帝时也不敢出兵……”
“那是因为兵力不够。”明浩鸿说:“就以这一百八十万,换边境百年安宁,我觉得值。”
莫雨修立刻说道:“应该拿下草原,划入我朝版图,再施以教养。反抗者杀,不服者杀,不出五十年,草原之民必以我朝为国。”
明浩鸿笑道:“莫尚书大才!”
萧离心里想:殖民?这两个蠢货,哪里知道草原是什么地方。百里无人烟,别说一百八十万,就是十八万的军队,粮草供应就是很大的问题。忽地又想:这两个都是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厉王狠了,叫道:“我要请武威老将军上殿。”
武威侯说:“这是皇上的旨意,就算我父亲来了,也不能违命,这是做臣子的本份。”
厉王说:“你懂个屁,出兵一百八十万,亏你们想的出来……”
萧离心想:厉王不是借故发作,而是真的急了。但凡战场走过一遭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百八十万只要进到草原,能活着回来的不会超过一半。
只听厉王又冲他喊道:“草原什么样,你最清楚……”
明浩鸿说:“厉王先别着急,朕明白谋定后动的道理,不会打无把握之战。”
厉王大声说:“你可知这一百八十万大军,要训练,要装备,要粮要饷,一个环节出错,若有哗变,那可是灭国的灾难。”
“厉王说的有道理。”明浩鸿说:“兵者国之大事,需一步一步的来。嗯,京畿大营是百战之士,就让京畿大营负责前往各地训练兵士。武威侯,你来负责吧……”
厉王一下懵了,这不等于把京畿大营打散,
还没反应过来,明浩鸿又说:“莫尚书,粮饷装备等你来负责。既然是要踏平草原,那就需用骑兵。马匹,弓箭……”
众臣一想:这要搞起来,得多少银子,天下还不乱了么?
还真有为国为民的大臣,站出来说:“皇上,大兴武事,劳民伤财,毁弃国本,请三思……”
明浩鸿说:“此举,乃是为求万世安。真如你说的这么严重?”
莫雨修说:“皇上,自开朝以来。朝廷与民休息,不加赋税,其实反而让商贾得利。尤其是各地藩王,一边收着封地赋税,一边欺行霸市做着买卖……”
“尚书的意思是?”
“皇上,民可加税,但不能多加。商贾本就富有,藩王更甚。臣的意思,是由皇上亲自下旨,劝富户商贾,各地藩王,捐出些银钱来。如此既有了军费,又不至于民生凋零……”
大臣们一听:乖乖不得了。各地藩王逢年过节的礼,他们每个人都收过。而所谓富户商贾,要么是本族亲人,要么是至交好友。盛世不同乱世,若没有一点点权利在后,几个人能赚钱发财的。
莫雨修这样搞,就是搞他们呀。
连明浩鸿都没有料到,大臣们会如此出奇一致的反对。个个跪在地上,以头捣地,哭着喊着:“不可呀,不可呀……”
明浩鸿眉头一皱,真想把这些人全都杀掉。这世上,有不愿意当兵的,但绝没有不愿当官的。可这些人管着朝廷国家的运作,不能一起杀,要一个一个的杀,否则就乱套了。
“够了!”明浩鸿一声大喝,气震大殿,房梁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我意已决,除非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忽地看向萧离,问:“凉王怎么看?”
萧离说:“此法绝妙。”
他本就是藩王,金奢狸家也是藩王,还是头一号有实力的藩王。明浩鸿问他,绝不是让他反对的。
有个大臣问:“王爷,好在哪里呀?”
萧离说:“天下财富,八成都在权贵富贾手中。拿走他们一半,他们照样吃喝不愁,听歌,看舞,上青楼。但百姓,你拿走一分,就有可能饿死一家人。”
众大臣一听,哪有这种道理的。又冲萧离来了,说什么:生财有道,富贵无罪。奸懒馋滑,穷之有理……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在每个人耳边:“凉王妙论!”
大殿里一下就安静了。
诸葛惊鸿站在门口,明浩鸿立刻起坐下阶,微微弯腰,拱手叫道:“先生!”
诸葛惊鸿“嗯”了一声:“凉王说的有理。盛世安康,富人出钱,穷人出命,已经是很划算了。只是各地多有豪强者,向来权钱不分家,若有煽动暴乱,皇帝可有对策?”
明浩鸿一副恭敬的样子:“正要请教先生!”
诸葛惊鸿说:“皇帝可给予武阁调查擅杀之权,协同六扇门,遣往各地查察,凡有作乱者,可不请而杀。”
萧离吓了一跳,如此一定会有滥杀。
诸葛惊鸿向来不过问朝政,突然出这种不大高明的狠招。莫非他也认为与草原八部开战,是个不错的主意。诸葛惊鸿谋定后动,是天底下第一棋手,绝不会看不出利弊得失。
也许,是有别的原因。
诸葛惊鸿出面,满朝大臣还能说什么。论声望,谁有他高。论才智,谁敢言比他强。
厉王怒不敢言,诸葛惊鸿虽只露面片刻,说了两句话,但已代表了他对明浩鸿的支持。别看自己是皇家亲贵,帝王也能不惧。但这世上唯独诸葛惊鸿和明将军,是让他忌惮的,因为这两人都有翻手云雨,改天换地的本事。
诸葛惊鸿临走时,也把厉王带走,也许是要教他,如何做一个王爷或者臣子。
临到散朝,萧离上前一拱手,当着众臣的面说:“皇上,我已离开凉州太久,请允我归去。”
明浩鸿说:“凉王,正值开万世基业之时,朝中诸多事务,还需你相助。”
萧离心道:你说大丧之后便允我归去,就看是不是放屁了。于是又说:“朝中有武威侯,莫尚书这样的人才,不多我这个废物。”
武威侯这时说:“皇上用兵在即,凉州是基础。王爷回到凉州,也可早作准备。”
明浩鸿点头,萧离没想他答应的这么痛快。
散朝后,诸臣出了大殿。明浩鸿单独留下萧离,没有外人在,两人都不需要再装。
明浩鸿没有了身为帝王的霸气,抚摸着龙椅靠背的雕纹。
“这把椅子真的很不舒服,你真的不想试试?”明浩鸿说:“若你想我可以给你,还可以把南风给你。你为帝,她为后,是不是很妙。”
萧离说:“费尽手段得来的东西,送人岂不是太可惜。”
明浩鸿哈哈大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觉得我是贪权恋贵之人么?”
萧离摇头:“人若心头有一个贪字,便有无休止的欲望,又怎能静的下心来,修成大金刚神力。我想世人大概可分三种:生来无忧者,狗苟蝇营者,得过且过者。你是哪一种我不知道,可我已经选了第三种。”
明浩鸿看着他,有点奇怪的问:“皇权霸业,你也不动心?”
萧离说:“人,只会对自己想要的动心。本非我愿,怎会心动。”
“那么南风呢?”明浩鸿又问。
萧离沉吟片刻:“她是个人,不是你可以送出去,我可以要回来的物件。我希望你最好能记住这一点。”
明浩鸿笑了。此时此刻,还敢这样和他说话,还是有些骨气的。
“对于南风,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她。”明浩鸿说:“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只要你留下。有一天,我会把皇位给你,南风,我也会给你。”
萧离转身就走。
有些话,不能信。不是因为不可信,而是要付出多少代价。他再不想被人像个棋子似的摆弄。更何况,明浩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
出了大殿,广场上已没有什么人,连值岗的羽林卫都很少。是呀,如今的明浩鸿,需要怕谁么?神游上境,人间之巅,再加上一身大金刚神力,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也就那么几个。
南风却好像等了他很久。
要说些什么呢?萧离心里想,又能说些什么呢?问她心里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骗的自己?
算了吧,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原因,那只会让事实残忍。
南风或许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当两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好半天彼此都不说一句话。
对于萧离:南风已不是以前的南风。
对于南风:萧离还是以前的萧离。
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于是,只有沉默。
有些时候,沉默是最痛苦的,因为它总能让人想起打算忘掉,却又忘不掉的事。
人,真的很奇怪。记得的,都是痛苦。忘掉的,全是欢乐。
明浩鸿站在大殿门口看了好久,想听两人说些什么。可等了半天,两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在这个时候,沉默比拥抱更让人动容。
直到青萝公主走过来,喊了萧离一声:“哥……”他才从无尽的凝望中回过神,然后径直向宫门走去。
为什么会有这么长久的沉默?不想说,无话可说,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知道。
出了皇宫,正遇到厉王从天机阁出来。
他脸色难看,那感觉,像是突然发现老婆出轨,最喜欢的情人还有别的男人,而且两个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好像男人最大的悲剧,全都发生在他身上。
“老四。”厉王说:“你要走?”
萧离点头:“皇帝已经同意了。”
厉王好像不信,拉他一把,想把他拉到一旁细说。可没怎么用力,萧离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你怎么……”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萧离说:“即便有心,也翻不起风浪。何况,我本就没有这个心。”
厉王神色更悲催:“我现在才明白,我们兄弟,都比不过老大。他养的好儿子,耍的好手段。唉,走吧,这地方待久了确实憋屈的很。”
萧离一笑:“诸葛惊鸿说了什么,让你如此丧志?”
“这个局面还用说么?”厉王道:“他出面,谁还敢乱,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真不知道这天下是姓萧的,还是姓诸葛的。不过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我百思不得其解。他说:未来天下,或要靠我独撑大局。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应该是什么意思。”萧离说:“因为他是诸葛惊鸿,所以不用去怀疑。”心里却想:这话说的,确实很有意思。
回到王府,花惜早就等急了。自他从大悲寺回来,两人说话也少,在一起的时间更少。她心里总有些害怕,男人沉默少语的时候,其实是最该担心的时候。
她问萧离:“没发生什么事吧?”
萧离说:“我们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