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尾有一栋独立的吊脚楼,树皮屋顶、木质建筑,相当老旧。苗人带着他们爬到二楼,在门口行了个礼,对着门说了一通,就把他们留下了。江正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头雾水。
房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着不标准的官话:“汉人?”
江正召急忙回道:“是。”
“进来。”
江正召看了看张斓,怕有危险,小声道:“你在外头等着。”
张斓拉着江正召摇头,“我们一起。”
江正召笑了笑点头,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推开门。
屋内昏暗,木板缝里透进天光,正中一个火塘,暖黄色的光照亮房间。火塘上搁着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壶。
一名穿着蓝黑色外褂,绑着黑色包头、满脸皱纹的老妇人,盘腿坐在火塘边,抬头看了看他们,没请他们坐下,就用浓重的口音介绍道:“这里是台罗寨,我叫巫曲,是这里的巫医。”
见二人的表情明显僵了僵,巫曲笑起来,“我们台罗寨是思州最大的寨,我们不是蛊苗。”
二人尴尬的互看一眼。
“你们从思州城来?”巫曲似乎仍没让他们坐的意思。
“是,在山里迷路了。”江正召点头答道。
“夫妻?”巫曲看了看他们还拉着的手。
二人同时松手,异口同声的答道:“不是。”
巫曲点头,“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台罗不养闲人,要做事才有东西吃。”
“前辈,我们想回思州城,能不能带我们出去?”江正召急问。
“不能。”巫曲直接拒绝,“进了我们寨的汉人,必须做满三年才能离开,这是我们的规矩。”
江正召微笑道:“前辈,可能有什么误会。之前,我们在山里遇到了几位大哥,就想请他们带我们离开大山。结果语言不通,才误进贵寨。”
见巫曲慢慢露出不快的神色,江正召急忙道:“这一路,几位大哥很照顾我们。就是……前辈,我们两个什么都不会。如果不嫌弃,要不这样,烦请前辈费心带我们出山。出山之后,定有重酬,江某绝不食言。”
这几句话说完,巫曲脸上已由不快变成寒霜,“汉人的话一向不可信,三年之期少一天都不成!”说着又抬眼看看江正召,“既然你说你们什么都不会,那我就找一个能教你们的。去化抓述家为奴吧,若有反抗,我们对汉人一向不心慈手软。”
“什么?为奴?”江正召还当自己听错了。
巫曲不理他,“台罗寨没几个人懂官话,出了台罗,更没人懂。”说完拍了拍手,有人立即从门外进来,押着江正召和张斓就走。
“喂、喂,前辈……”江正召挣扎了几下没脱身,被拉着下了吊脚楼。
割猪草、放牛、下田、住牲口棚……
刚到化抓述家第一天,那三个带他们来这里的苗人还闹了一场。尽管听不懂,江正召和张斓大致也猜出来了。原来那三人以为巫曲会把他们送到自家为奴,所以才一路将他们骗来苗寨。
为奴?!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竟真的为奴!
那个所谓的主人,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江正召已被打的浑身是伤,好几次心一横,就要逃,想着大不了被抓住打死算了。但全被张斓拦住,因为就算逃跑成功,也出不了大山,结果不过是死,留下或许有机会。
从此后,江正召的脸上像是刻上了两个字‘想死’。
“阿召,别这样,顺着他们的意做。等机会,一定能出去!”
刚被当成苦力犁完地,就被打发去割猪草。张斓担心江正召会找机会自尽,小心的拿走他手上的刀,一个人割两只背篓的猪草。
腿上被田里的蚂蟥咬的已无完肤,手上全是水泡,江正召早就生无可恋,喃喃说道:“没人会来救我,怎么出去?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没机会了。”
“你的护卫们一定会来的。”张斓随手将一把猪草扔进他的背篓。
江正召呆呆的蹲在地上,眼睛也不知看向哪里,摇头,“不会的。离开京城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人会来救我。护卫?你见过天天监视你的护卫?我死了,他们就能回家了。”
“阿召,振作点。在苏州,甚至宣慰使府的时候,你都自信满满,什么都不怕。”张斓想先将他的背篓装满,怕他一会又要挨打。
“我怕,怕的要死。现在,只想死。”江正召默默看着张斓手上割草的刀。
沉默片刻,张斓轻声道:“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说田里有蚂蟥不让我下;原本应该打我身上的鞭子,你都替我受了。如果你死了,谁还会护着我?”说着,两滴泪滴到手上的猪草上。
江正召看着张斓,一言不发。从她掉下山崖的那天起,自己就多了个害怕,怕张斓要是有什么,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坚持下去?不能。若是没她……根本不敢想。
张斓抹了抹泪,抬头对江正召坚定的说:“我们还没到绝路。这里离思州城不过几天路程,这么大的寨子,不可能全部自给自足。这里女人染的蓝布、做的刺绣,肯定是用来做交易的。”
江正召转过头,毫无意义的拔着地上的草。
“阿召,从小我爹就教我以大局为重。我替了李惠娘的时候就在想,惠姨胆小,不小心就是一条人命,但爹在交趾,顾侯爷又是领皇命,不可能为我停了这场仗。既然,你也没人救,那正好,我们就不用寄希望于别人。你这么聪明,我也不笨,我们能自救的,不是吗?”张斓微笑看着他。
“现在,不过就是吃的太糙;住的地方太臭,还有各种小虫子;每天有做不完的活,日子苦了些。你有没发现,其实台罗寨并不富,就算把我们当成奴隶,主人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张斓肯定的说。
江正召叹了口气,看着手上的草,无奈的说:“可惜,我们的话,他们都听不懂。”
“但台罗寨懂官话的,并不是只有巫曲一个。你想,如果他们要与外人做生意,极可能是思州城的汉人,或是汉人商队。我猜懂官话的人,在寨子里一定有地位。”张斓猜测道。
“找到懂官话的人?”江正召若有所思的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