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的后花园,还是老样子。
早上,张斓按规矩去向李氏请安,被拒。红绫打听到两件事。
一个月前,二小姐张雯已通过选秀,初步定下了入宫时间,如无意外必定会进太子宫中。目前她与众秀女住在储秀宫,学习宫中生活的一切,等最后的诏书。所以,府中的这场闹剧,收场了。而母亲,这辈子也不会再见自己。
另外一件事,就是朝中以大哥庶子来历不明为由,拒绝那个孩子承爵。对张府来说,一切又回到原点。但这理由太伤人,大哥心情肯定不好。
“大小姐。”
张斓情绪低落的在后花园闲逛,迎面而来的中年比丘尼有些面熟,大概在母亲佛堂见过。张斓双手合十行礼道:“法师。”
比丘尼微笑合什还礼,“大小姐是不记得贫尼了。”幸好,她马上自我介绍, “贫尼演秋,是顺天府暮雪庵住持,现在京城灵叶庵暂住。之前,送过小姐一本《法华经》,不知小姐可有空细读?”
《法华经》?对,好像有,扔哪了?张斓尴尬的笑了笑,“空余之时,也有看过。不过,张斓资质愚钝,不知其意。”
演秋笑道:“其实,不知其意的,哪里只有张大小姐一人。”
张斓尴尬的笑笑,没说什么。
演秋像有深意的看着她,轻轻问:“罗这个字,小姐能想到什么?”
“什么?”张斓没明白演秋的意思,不敢随意回答。
演秋微微叹气,像是自语般缓缓说道:“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在左侧腰间;右侧脖子根上有颗小小的痣。那年,已经六岁了,怎么会忘记罗宝笙这个名字?”
张斓从她说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惊住了。自己身上的胎记和痣,除贴身伺候过自己的,就没人知道了,包括母亲李氏。她怎么知道?自己六岁进府,养在嫡母名下,这事知道的人更多了。但,罗宝笙?!
罗宝笙?
脑海中好像响起个极温柔的声音,‘笙儿。’
‘不,我不要叫生儿,我要叫熟儿。’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说。
罗宝笙!这三个字在心底尘封已久,久到……忘记了。
张斓震惊的盯着演秋,半晌问:“你是谁?”
演秋又双手合什,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贫尼演秋。只想提醒小姐,记得该记得的。演秋还要为夫人讲经,告辞。”
演秋走的很快,片刻就没了人影。张斓在后花园中呆呆立了一会,转身匆匆回房。
张斓一回房就翻箱倒柜,把红绫弄的莫名其妙,“小姐,您在找什么?”
“《法华经》。”
“《法华经》?”红绫也跟着找起来,“小姐,什么时候买的?平时好像都没买过佛经。”
“演秋给的,应该是年初的时候。”张斓乱翻了一通,实在记不起当时自己随手放哪里了。
“小姐,您别急。那些书啊画的,我都收着。”红绫说着,就转身出房。不一会,手上拿着本书进来。“小姐,这些您平时不看的,我都帮你收进书房箱子里了。”
张斓急忙接过。这本书有些年份了,但装帧极为考究,连封面都是真丝织锦。翻开书页细看,过了小半个时辰,张斓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妙法莲华经》。
红绫不敢打搅她,点上熏香、泡上茶。可是,一个时辰以后,张斓还是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姐。”红绫匆匆进门,表情有些担心,“夫人请您去佛堂,还说让小姐不要带人。”
“母亲?”张斓迟疑了一下,点头微笑安慰道:“你留下,没事的。母亲大概是嫌人多烦吧。”
佛堂很静,张斓一个人走到门口轻轻唤了声,“母亲。”
没人应,但门开了。李氏在门内,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张斓入内,佛堂内除了伺候的大丫头抚琴,只有李氏和张斓。
李氏神情淡淡的,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吃斋念佛难免心善,自然看不得那些不忠不孝之事。”
张斓立在一旁,细心听着母亲的话。
“你说,明明亲生女儿就在眼前,却不能认是什么缘故?”李氏顾自淡淡的说下去。“总之,我是看不得这些。”李氏停下来,转头看着张斓,问:“你可知我在说什么?”
张斓摇了摇头,“斓儿不知。”
“我早知你不是什么孝顺的,但有些事也要和你说明白。至于你孝不孝,那就看你了。”李氏的声音冷了几分。
“母亲?”张斓有些委屈,但尽量不表露出来。
“你进府的时候已经六岁了,我日日教、月月教,要你记得自己身世,你倒好,真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李氏不看她,脸上露出些许厌恶。
张斓不敢答。
“你本姓罗,你爹罗中林是英国公麾下武将,靖难之时被圣上冤杀,你娘虽不是大家闺秀,但也是小家碧玉。你全家遭难之时,不仅你娘,罗家所有人都死光了。英国公怜你年幼、又是女孩,成不了大事,所以才冒险留下你。”
“罗中林没什么品级,但你在罗家终究是嫡女,所以带进张家后,养在我名下。罗宝笙,我当初就不同意给你改名,是国公爷执意如此。没想到,你如此忘本。”李氏的话里,全是冷淡和轻蔑。
张斓低下头,轻轻说:“我记得……”
“记得?!”李氏怒了,喝道:“记得为什么不认演秋?!”
张斓一愣。演秋?可……记忆里好像没这个人。
“夫人。”演秋从佛堂转了出来,对着李氏合什,“孩子当时还小,不记得也正常。更何况那种惨事,又何苦记得?”
李氏淡淡笑了声,“罢了罢了,总归是我多管闲事。”说着站起来,“我倒是记得早几年,你女儿还追着国公爷问当年的事,这几年不问了。你要是愿意,就将当年的事告诉她。反正说不说都是养在我们张家了,也是要当成张家女儿出嫁的。”
女儿?张斓呆住了,忍不住看了眼演秋,但怎么也不能将她与自己记忆中那个极温柔的声音重合。
演秋苦笑了一声不说什么。李氏看了眼二人,带着大丫头出门。片刻,佛堂里只剩下张斓和演秋。
演秋看了看张斓,笑了笑,指了指蒲团道:“站着也累,坐下吧。”
张斓静了静心,问:“法师是要说什么吗?”
“你想听吗?贫尼尽量长话短说。”演秋双手合什,看着堂前的佛像。
“好。”张斓大方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