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靠坐在原本属于舰长, 柔软宽厚的座椅上，莫奈漫不经心地扫视了虚屏对面第二组飞船控制室一圈, 最后定格在领头那星盗隐隐发青的脸色上, 悠悠笑道：

    “怎么脸色这么臭，乔纳。这不就是你们想看见的么？”

    他打了个响指, 又似笑非笑道：“第五组的蜘蛛使了一些小小的手段，蒙骗过火狼引以为豪的种子监测，而你们已经掌握了确实的证据——这就是文森特吩咐你们做的事情, 没错吧, 乔纳·吉尔曼。”

    乔纳沉着脸，低声发问：“你认识我？”

    “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就记忆力比别人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出发前乔纳·吉尔曼做过多种假设, 但现在这种事态发展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种假设中。他沉默了一会儿, 才又嗬嗬低笑道：

    “蜘蛛, 不得不说, 你真是一个胆大的疯子。但你以为就你现在这些人手, 就足以对付我们？退一万步说, 就算我们都死在这里，只要把我们得到的消息传回火狼, 你就也离死不远了。”

    “你说得不错。”然而听到他的话，莫奈竟一脸赞成地点了点头：“能够随时随地摆脱种子的挟制，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 比如给军部透露情报, 给某些看不顺眼的人下绊子等等。这么大的秘密如果泄露出去, 恐怕是死路一条吧。”

    他用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虚抬在空中，让从口袋中爬出来的一号有能驻足的地方：“更糟糕的是，早在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有人已经把这个秘密传回灰港了。”

    莫奈的几句话击溃了乔纳最后几分镇定，他脸色青白，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对空中的虚影摆出戒备的姿势：

    “……你想如何？”

    “我能出现在你们飞船上，自然也能切断你们与外界的联络，除此之外，猜猜我还能干什么？”莫奈缓慢地扫视过控制室里的星盗，原本撑着下巴的右手展开，犹如虚无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砰。”他缓缓地，露出冷静却疯狂的微笑：“只要我动动手指，今天你们统统都得留在这里，一个都跑不了。”

    没有人说话。

    乔纳僵立在原地，冷汗刷刷从他额头流下，令他显得格外狼狈不堪。

    二组的星盗虽然说在火狼内出了名的忠心，但星盗终究是星盗，所谓忠心，不过是建立在坚实的后盾与名利财富上，因此此时乔纳心里却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安全脱身，哪怕要让他透露一些情报——并且，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荣誉感，对星盗来说是最廉价的东西。

    “当然，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十分友好，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却是这时，莫奈收起那份令人战栗的疯狂，转而歪歪脑袋，灿烂地笑道：

    “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事？”

    无声地与身旁的星盗对视了一眼，乔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低哑地问道。浮现在半空中的虚影似乎是在思考，他将一号放到桌上，并拢双手撑着下巴，片刻后才眯起眸说道：

    “帮我给文森特带个消息。”

    “既然看我这么不爽，那就干脆直接站出来，我已经厌恶了和你们第二组玩这种猫抓老鼠的小把戏。”

    他呵了一声：“想要除掉我？那就亲自动手吧。”

    莫奈的话令第二组飞船控制室内陷入另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乔纳脸颊蠕动着，许久才古怪地笑道：

    “如你所愿，我会一五一十地，将这些话都告诉文森特大人。”

    “那么，交易达成。”听到乔纳的回答，莫奈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祝你们接下来旅行顺利，第二组的星盗们。”

    他话声刚落，行商星舰中投映出的第二组飞船内部光景紧跟着模糊消失。站在他身后的杜康目光呆滞地看着乔纳消失，又低头看了看莫奈，那人正用手搓着脸颊，叹息道：

    “演戏真是个力气活……”

    这么吐槽完，莫奈回头向后看去，才发现控制室里原本围着他站了一圈的星盗不知何时都纷纷向后退了几步，只留下杜康孤零零地站在真空地带。见到这副光景，他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

    “都离我这么远干什么？”

    星盗们齐齐摇头。

    看着他们那震惊又小心翼翼的小眼神，莫奈顿时觉得一阵头疼，但他也懒得花时间解释，只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

    “行了行了，别都围在这儿，滚回去干自己的事情去，赶紧地准备好回去的飞船，再找几个人把这艘星舰的舰长那些人放了，负责断后。”

    “诶！”“知道了头儿。”接到命令的星盗们顿时如释重负，他们忙不迭地点头，随即争先恐后地窜出主控室。

    设定了自动航行的星舰仍在向前行驶，主控室里孤零零的只剩莫奈和杜康两人。莫奈看着杜康，杜康小心翼翼地瞅着莫奈，直到莫奈嘴角扯出不耐烦的弧度时，杜康才谨慎开口道：

    “头儿……？你还是头儿吧？”

    “说人话。”

    莫奈边这么说，边站起身离开主控室。

    “你刚刚那番话可把弟兄们都吓坏了，头儿。”杜康落在他身后半步，吸了口凉气道：“那可是第二组！就咱们组现在的体量，别说上三组了，就连第四组的杰弗里估计也能让我们忙活得够呛，头儿你怎的就……”

    “不这么说，你真以为第二组那些星盗会乖乖地调头离开？”莫奈瞥了他一眼：“这些星盗最怕疯子，那我就疯给他们看，吓唬吓唬他们，之后再给他们找个台阶下……还是说，你真以为我有那个能耐，能让这么多艘飞船炸成烟花？”

    “真要这样，那我就天下无敌了。”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杜康挠挠头，依然愁着脸道：“但这狠话是不是也放得太狠了点……”

    “你放心。”莫奈收回视线，只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先挑衅他们，文森特迟早也会动手的。”

    “那也不用把头儿你最大的秘密都说出去吧？”

    “放心。”莫奈直视前方，脸色沉沉：“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从吓退第二组，到从行商星舰返航，他们一共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里，米娅一直在主控室里来回踱步，直到听驾驶员来报飞船返航时，她才松了口气。

    但松了口气过后，她又沉下脸，大步朝飞船准入舱舱口走去。她到那时，最后那批暂留在行商星舰上的飞船已经停靠完毕，而她要找的人此时正和马天尼那位大胡子星盗杜康聊天。

    正对着门口的杜康一眼就瞧见了米娅，待到看清米娅的脸色，他连忙住嘴，快速地溜到一边去。

    “米娅。”见杜康跑远，莫奈回头，自然地跟米娅打着招呼：“找我有事？”

    “我有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米娅说罢冷笑了一声：“你打算先听哪个？”

    莫奈眨眨眼，不自禁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朝米娅的方向走去道：“边走边说。嗯……从坏消息说起吧。”

    “那位舰长没有说谎，他们运输的确实是灯具，数量庞大，已经完全把我们的战利品仓库塞满了。”米娅面无表情地陈述着：

    “你知道的，这种奢侈品对火狼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们的价值甚至比不上几箱武器。而现在，我们还必须耗费燃料去拖运它们。”

    “不要这么悲观，米娅。”莫奈眨眨眼：“那更坏的消息呢？”

    “这批数量庞大，号称是委托人赌上全部身家的奢侈品灯具，只是一批镀了金的仿制品。”米娅愈发地面无表情：“我们花了几个小时，搞回来了一堆垃圾，蜘蛛。”

    “……”

    莫奈停下脚步看着米娅，米娅看着莫奈，两者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直到良久过后，莫奈才控制住自己有些抽搐的唇角，无奈道：“那我们这算是……日行一善了？”

    丢失货物的委托人说不定会从保险公司拿到一笔不小的赔偿，受伤害的反倒成了他们这群抢劫的人。

    莫奈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只得郁闷地叹了口气：

    “行吧，到时候拉去加工场集会，能坑一个是一个，实在不行就都融成金属，凑合凑合吧。”

    米娅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他们沉默地并肩向前走，莫奈没说自己的目的地，米娅也没开口询问，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

    “看来……你还有什么事想问我？”过了片刻，莫奈开口问道。

    他们正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周围空无一人，只回荡着前后重叠的脚步声。米娅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那只机械蜘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出来，正小心地窝在莫奈的肩膀上。

    “比起我，你似乎更信任杜康，蜘蛛。”她开口说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你当然能明白。杜康和我都是外乡人，而你们生活在灰港，自然比杜康他们都要束手束脚。”

    过于直白的话令米娅一愣，她停下脚步，寒着脸，看向在她前方不远停下来的莫奈：

    “你在怀疑我？”

    米娅一字一顿：“你在怀疑灰港人的忠诚？”

    莫奈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闪烁的灯具，最后回过头，看向满脸怒意的米娅。

    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落在米娅耳里，令这个见过太多风雨的灰港女人身体一僵，只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而莫奈轻轻一笑。

    迈开步伐，独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