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崽口口的舔着蛋糕上面的奶油,满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时舔舔粘在嘴边的奶油,平时没什么表情的脸蛋,也多了几分真童稚,顿时生动起来,猛一看,倒是跟同龄的娃娃没什么区别了。
老李头见此,不由有些心疼和后悔,早知道这样,他们就该多让冬崽跟外人接触。等今年过了年,冬崽就四岁了,城里的孩儿到了这个年纪就差不多该上幼儿园了。村里的孩子一般很少有读幼儿园的,大多都是六七岁或者更大点以后直接上学。李家村附近几个村落的孩子都在安溪村上学,从李家村过去,走路大概要四五十分钟,不算太远。
老李头依稀听人,安溪学明年好像要成立幼儿园,要不回头找人问一问。不过,冬崽到现在还不会开口话也是个大难题,他要一直这样,幼儿园多半不会收他,将来读学怕是也困难。别的倒不怕,就怕冬崽在学校里会受人欺负。
老李头不由叹了口气,牵着冬崽走进了镇政府的大门。
喜乐镇的镇政府办公楼年前才重建了一番,修得十分气派,老李头要找的人在三楼办公,冬崽从来没有见过楼梯,家伙傻乎乎的站在楼梯前,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李头毕竟年纪不了,又正病着,折腾了一上午,他哪里还有力气抱着冬崽爬楼梯。
“冬崽,你在这里坐着,不准乱跑,等我办完事下来,就带你去买蛋糕好不好?”老李头把冬崽带到一楼办事大厅,在角落里找了个空凳子给他坐着。
冬崽听到蛋糕两个字就乖乖点头了,老李头怕他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两三遍,每一遍冬崽都乖乖点了头,他才不怎么放心的走开。上楼前,老李头还不忘塞了包烟给楼下大厅的保安,让他帮忙看着点孩子。
冬崽没有完全听明白老李头的话,但还是很乖的坐在凳子上。冬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脸蛋肉呼呼的,比电视里的童星还漂亮可人,当然前提是,他不拿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人。
冬崽坐在角落里,背光,保安没有注意到他那双异于常饶眼睛,见孩儿生的漂亮,便起了逗弄的意思。
保安逗了他好几句,冬崽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根本不搭理他。保安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冬崽的肉脸,冬崽猛地抬起头,黑黢黢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保安。
指尖冰冷的触感顿时化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脑门,保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抬手一抹,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冷汗。
这,这孩的眼睛怎么这么怕人?
冬崽看了保安两眼,有些懵懂的歪了歪脑袋,又重新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
保安哪里还敢逗冬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厅外面,被太阳晒着,才感觉心里好了些。
老李头虽然已经找好了路子,但是答应给他盖章那人,正跟其他人在开会,老李头怕错过了不好找人,就一直呆在楼上的会议室外蹲守。
冬崽在家的时候,能够在老槐树下一坐一整,那是因为老槐树能够给他一种舒适安心的感觉,呆在那里非常舒服。但是人来人往的大厅,可给不了冬崽这种感觉,周围全是陌生面孔,半不见老李头过来找他,冬崽逗着手指,耷拉着脑袋,脸颊慢慢鼓了起来,短腿在凳子上轻晃着,活像个被人丢弃的可怜。
“喂!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好像勉强压抑着什么恐惧似的。平时老李头和孙婆子要重复两三遍,冬崽才能会对他们的话有所反应,现在,冬崽却一下就‘听清’了。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对面是一个女孩,比他高些,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的,脸上、身上红红黑黑的,很脏。
冬崽是个很爱干净的乖宝宝,见面前的孩儿实在太脏了,他又低下头,自己跟自己玩儿。他有点想念那两条鱼了,捏在手里暖呼呼的,可舒服啦。
“你能看到我!”女孩一蹦三尺高,咋呼道:“你能看到我对不对?!”
冬崽低着头,根本不理她。
女孩扁扁嘴,有点想哭,但不知怎么又把眼泪憋了回去,她讨好道:“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找不到爸爸妈妈了……我妈如果走丢了,要找警察叔叔,如果找不到警察叔叔,就找那些穿制服的人……可是他们都不理我……呜呜呜……我刚才看到那个穿制服的人跟你话,你可不可以跟他讲讲,带我去找我爸妈……”
女孩巴拉巴拉了一长串,冬崽能够很容易听清她什么,但是却不怎么听得懂。冬崽头也不抬,兀自玩着手指。
女孩抹了抹脸上的血泪,带着鼻音期期艾艾的对冬崽:“手指有什么好玩的,我教你玩个好玩儿的游戏。”
冬崽还是不搭理她,女孩就在旁边自己玩,试图引诱冬崽,“你拍一,我拍一,一只孔雀穿花衣;你拍二,我拍二,两只袋鼠抱口袋;你拍三,我拍三……”
冬崽从来没有跟同龄孩子一起玩儿过,很快就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在女孩的再三引诱下,终于跟她玩起了拍手游戏。
保安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进来就看到冬崽一个人在角落里玩拍手游戏。这种游戏镇上的孩儿都很喜欢玩儿,尤其是女孩子们,受欢迎的程度仅次于橡皮筋。冬崽才刚开始学,他本来反应就比正常孩子慢,女孩已经用最慢的速度跟他玩儿了,他依然错漏百出,不时停下来纠正。
而这一切,落在保安眼里……
保安转身就朝外面走去,抖着两手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点上,狠狠吸了两口,才刚感觉好点,肩膀被人猛地一拍,他吓得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
转过头来,就看着老李头牵着冬崽站在他身后,保安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老李头道谢的话都没完,他就跑得没影了。过后,回家一连做了好几噩梦,病了一场,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老李头好不容易把冬崽落户的手续全办好了,心情正好着呢,没多想,牵着冬崽就往外面走。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冬崽很不喜欢晒太阳,平日里这种大晴,他都乖乖呆在屋里从不去外面。他在太阳底下走了几步,就不肯再走了。那个女孩儿比冬崽还怕太阳,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呆在镇政府大厅里。
女孩今早迷迷糊糊醒来,就在镇政府大厅了,除了冬崽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她怕冬崽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了,于是忍着被太阳晒的剧痛,紧紧跟在冬崽身边。
好在冬崽确实很特别,她跟在冬崽身边,虽然还是被太阳晒得很痛,但这种痛不是她一个人被阳光照着时,那种仿佛整个人都要化掉的痛苦。靠冬崽越近,这种痛苦就要越轻,女孩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冬崽背上。
孩子都对自己的父母有独占欲,冬崽也不例外。老李头把他抱起来以后,他就不准女孩爬到老李头身上。别看女孩刚才好像跟冬崽玩得很开心,她心里其实怕冬崽怕得要命,要不是回家和找爸妈的欲|望过于强烈,她打死都不会接近冬崽的。
冬崽不准她爬到老李头身上,女孩就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老李头身边,被阳光照射的痛苦,心里的种种委屈,女孩扁着嘴巴,声抽泣着,步子却半点都不敢放慢。
镇上饭馆多,老李头抱着冬崽进了家人最多生意最好的,好不容易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老李头就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纷纷;“……作孽哦,脑袋撞了一个这么大的洞……”
“是啊,那孩子长得好又聪明,嘴巴又甜,才五六岁就会帮家里卖东西了,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撞饶车找到了吗?”
“找?上哪儿找去?那孩儿被人发现的时候,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迎…车早就跑没影啦!”
“虽然是晚上,但总有人看见吧?”
一直懵懵懂懂的女孩一下子好像就明白过来,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血从头顶涌出来,一股一股往着脸上流,很快流得满身都是,白色的连衣裙被染得鲜红。
她想起来,她全部想起来了!
昨晚上,爸爸在对面叔叔家打牌,输到没钱了打电话回家让妈妈给他送钱过去。妈妈跟他在电话里吵了一架,后来拿了两百块钱让自己给他送过去。回来的路上,她就被一辆黑色的汽车撞了,那辆车撞了她以后,停都没停就直接跑了。她‘醒过来’的时候,就站在那辆车旁边,她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到了镇政府大楼,她想找人送她回家,但是所有人都看不见她,直到遇到冬崽……
她……死了。
的孩子,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将她包围。
冬崽和老李头吃完了午饭,女孩仍然在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