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车夫都是有眼力的,一看卢乐天和王仁山这副模样,就瞧出他们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逛剑铺的。
于是就近几名车夫都好心的说道,“距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呢,若是买剑就不用排在这里等着,马车就近找个地方停着,等到了时候走过去就行。”
卢乐天这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关键就在他身前那名车夫还有意讨好,说道,“这位公子,一点都不着急,剑铺里今天好剑绝对多,不怕挑不到好的,据说现在剑铺里好剑多得已经没了挂放的地方,好多剑现在都已经放在院子里的架子上,就连圣上一早上都送了五柄剑进去。”
卢乐天和王仁山只觉得脸上又被砍了五剑。
卢乐天浑浑噩噩的回到马车车厢之中,王仁山见他意志实在消沉,强颜欢笑道:“要等的时间也有些太长,不如我们索性不要去剑铺了,等会差个人来给程吃虎他们买回剑就算了。”
卢乐天突然开口说道,“我们是有多失败,或者说我是有多无能。”
王仁山不可置信的看着卢乐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卢乐天抬起头来,他年轻的脸庞在昏暗的马车车厢里显得分外的黯淡,“想着和此人在盛世里争夺风光,然而我之幼稚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笑话。我平时并不会因为等待而丧失耐心,但我讨厌自己居然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弄清楚就赶早过来。”
王仁山愣了愣。
心里头觉得自己这一伙人真的挺蠢的。
连城中这么多人来送礼都不知道,连剑铺到底什么时候开张都没打听清楚就急吼吼的过来。
但此时卢乐天意志消沉成这副模样,他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这一伙人很蠢,只能沉声道,“这说明我们进步空间很大。”
卢乐天咧了咧嘴,没笑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下定了决心,认真道:“你若是也不想在这里等着,你等会就随便差个人进去买剑算了,我不想等了,我一会有事去找个人。”
王仁山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不要想不通…”
卢乐天摆了摆手,此时却笑了起来,道:“想什么呢,我就是散散心,找个养鱼的老朋友聊聊,说不定带些鱼回去放我们的池塘里。”
王仁山松了一口气,道:“散散心可以,不过别自个去大江大河里捞鱼。”
卢乐天笑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没到懊恼得要跳河自尽的程度吧?”
王仁山这才放了心,“你去散心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就成。”
卢乐天也不用马车,就是步行走出了安仁坊。
明媚的春光里,他往南走到了兰陵坊,然后又沿着大街往西走,一直走到靠着城墙的永和坊,才进了永和坊的坊门,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这条小巷里开着些手工作坊,都是做豆腐豆渣饼之类的东西的,一股子酸气。
其中有一间小院里面开了个铺子,卖的却都是可以用来做拐杖的藤木。
卢乐天确定不会有人跟着自己,他进了这间小院的后院。
这后院里面放了很多刚刚砍伐下来的青竹,有个身穿普通麻衣的老人在用竹青编竹箩筐。
这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稀稀拉拉的,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人,但看着走进来的卢乐天,他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甚至带着一些戏谑道,“怎么着,终于想清楚了?”
卢乐天在走进这个小院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但和这老人目光相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便瞬间全是坚毅。
他很确定的点了点头,道:“是,我想清楚了,我接受你的邀请,我可以成为堕落观的隐道子。”
三年前,作为长安城里年轻才俊的代表人物,他知道了修行者世界里有关堕落观的那个传言是真的,堕落观的长老级人物,就会选择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作为堕落观的隐道子,这名老人看着平平无奇,但在三年前到他的面前招揽他的时候,却展现出了一些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手段。
能够被堕落观招揽,他心里头是高兴的,毕竟这相当于是一种认证。
然而当时要让他直接做堕落观隐道子,他却有些做不到。
堕落观固然强大,但在整个大唐而言已是阴暗和邪恶的代名词,像他这样的人选择堕落观,固然可以更快的变得更强大,然而这路就一下子走窄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不急在一时。
所以他给出的答复是先考虑考虑。
当时这名堕落观的长老给出的答复也是不急,毕竟这玩意是要好好考虑。
这几年里,他和王仁山等人组成天命楼,只觉得自己这一伙人进步很大,已经将城里的一些同龄人甩在身后,这路子看来已经走宽了。
成为堕落观隐道子,借助堕落观让自己更强,走得更快的想法就已经淡了。
但等到绿眸一来到长安,形势却是急转直下。
绿眸如皓月,那他们现在真的如同米粒之珠一样,无论是名望,魄力,实力,他们和顾留白相比,真的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与其意志消沉,被盛世遗忘,不如放手一搏!
他看着这老人,双目亮如星辰。
老人笑了笑,“想好了就成,但这堕落观隐道子之位,已经不能给你了。”
卢乐天正志得意满,正为自己的决断而感慨,突然听到这一句,他一下子愣住了,“?”
隔了好大一会,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淡然道,“你是想好了,但我这边这个堕落观隐道子的名额,已经给出去了,你也应该明白,我不会就挑一个人的,是在好多人里面挑个最合适的。”
卢乐天又在春光里呆若木鸡。
老人又淡淡的补了一刀,“你思索的时间倒是够久,这也正巧给了我更多观察你们的时间。这隐道子之位给你,原本就有些不适合。”
卢乐天只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眼前的这个小院,这个在春光里编织竹器的老人,都似乎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就连他脑子都似乎变得迟钝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早就找到合适的人作为堕落观隐道子了,而且那人已经接受了?”
“对。”老人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明显深受打击的卢乐天,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卢公子,你总不会觉得这机会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你吧?就如眼下长安的春光,你什么时候觉得整个春天会为一个人停留?”
卢乐天不知受什么心情驱使,看着这名老人,他忍不住说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停留在这个院子,也不怕身份暴露?”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而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一直等着你?”
卢乐天有些僵硬的转过身去。
他已经不想要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的答案。
想分长安几分春,然而只是伤自尊。
……
卢乐天走出充满酸豆子气息的小巷,站在街上的时候,他一时都不知道往哪个道口走。
然而有些人却从来不止步不前。
李得意的任命文书已经正式下达。
他会成为大唐新的宰相。
在裴二小姐的剑铺正式开张的这个上午,他却很意外的接到了一封来自顾留白的信笺,这信笺的内容很直白,内容对于他而言也有些吓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李得意也算是经过了大起大落,他从长安到边地,又回到长安,这数十年里,他见过稀奇古怪的人也算是多了,但真的没有见过顾留白这种路数的人。
一点交情都没有,甚至连正式的拜会都没有过,居然直接给他来一封信,问他想不想一起杀崔老怪。
李得意不是卢乐天那种年轻人,他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考虑,所以他很直接的回了一封密笺,道:“听说你是生意人,我可以和你做这样一桩生意。”
只是他并不知晓的是,在安仁坊剑铺门口开始锣鼓喧哗,正式开铺的时候,接到这样信笺的不止他一人。
长孙无极的手中也接到了一封同样的信笺,“有没有兴趣杀掉崔老怪?”
长孙无极笑得脸上多了几条皱纹。
他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有趣的年轻人了。
他看着信笺上那些显得兴致勃勃的字迹,莫名的有些感慨。
这少年明明有大把时光,脚步却如此匆忙,尤其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若是自己年轻时,也像这少年一样,不要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会少留很多遗憾?
他犹豫了一下。
然后也给顾留白亲自回了信笺,“我不反对,我可以让人去看一看。”
这两封信笺差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顾留白的手中。
顾留白一边毫无高手风范的喝着一碗面皮汤,一边看着城中这两个真正大佬的回信,然后笑了起来,“崔老怪,你这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