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头和影鬼点头应了一声,灵旗再度安静下来。
等了这几天,到了八月的尾声,盛夏余威尚在,烈日依旧炙烤着荒漠边缘的林地保护区。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土腥与炙热的松脂香,偶有风起,卷起沙尘与枯叶,带来些许闷热的喘息。
是夜,星空要显得更加深邃辽远,万千星辰嵌在夜幕中,微光洒落,映亮院前密林。
一抹朦胧身影再度浮现,在月光下翩然起舞。
她长发如瀑,随步伐轻扬,衣袂飘动间,歌声幽幽回荡,低回婉转,似泣似笑。
一瞬间,幽暗林中似乎因为她的舞步散发出了微光,彼岸花悄然绽放,火萤流转环绕。
好一个幽深缥缈的梦幻舞台。
一曲告终,舞姿也消停了下来。
大头捧着脑袋缓步向前,很是小心地问道:“你的花狸子和赤豹呢?”
话一出,枯树下的白影陡然一颤。
这可看急了旁边的影鬼,他抬起带了红毛的蹄子,在大脑袋上面敲了一下。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上次在江苏一带,那食鬼者首先吃的就是她的花狸子和赤豹。”
“哦···”大头呆愣愣回了一句。
这事情他又不知道,这一蹄子实在挨的有些冤枉了。
影鬼潜入月光下的阴影,悄咪咪的靠近。
他印象中的山鬼,活泼机灵,带一点小俏皮,偶尔会给入山迷路的人唱歌,不会如此胆小怕生。
估计是目睹伙伴被吃,心里有挥不去的阴影了。
唰!
黑影蔓延,极速转近。
山鬼目视小屋中的灯光,又转身看一眼枯木下的彼岸花。
这一望,干死的树干中忽然生了嫩芽儿,随后开出一朵朵金黄的椭圆小花,枯死的老树变得生机勃勃,它现在是一棵桂花树了。
阴影中有鬼物浮现,那形如野豚的影子鬼轻声开口道:“你逃到这里来了?”
“是···是影子···你还活着?”山鬼一愣,抬手将嘴捂住了。
“啊···我也逃出来了。之后和人合作,附身在人身上,遇人不淑,险些酿成大祸,好在遇见了现在的主子。”影鬼抬头示意屋内。
“那余下的鬼呢?”山鬼抬袖擦拭眼角,幽声泣泣。
“四散逃亡,不知去处。不过那食鬼者已经被主子变成了狗,去凡世反省修心去了,是死是活是个未知数,总之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了。”
山鬼闻言看向屋子,小木门的门锁转动几声,颜欢从中走了出来。
“不逃了?”
颜欢见山鬼,她并不是《九歌》所述那样身披薜荔、腰束女萝、清新鲜翠的女郎,可身上阴气稀少,多的是沐浴山林所带来的清气,同哪处来的大家闺秀一般。
她一双眼波正微微流转,嫣然一笑,随即摇了摇头。
“不逃了。”
“感谢公子救我朋友逃离苦海,愿为公子再献一舞。”
“好,当以酒作陪。”颜欢盘腿而坐,脚下忽的青草如毯,散发微微清香。
藤木灵动,缓缓缠绕,凝成一张简朴的桌子,上面几束喇叭花轻轻垂落,花中流出的玉浆泛着莹润光泽,散发深秋桂花的清幽酒香,之后便落入一青翠酒杯当中。
他轻嗅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香气馥郁而不腻。
颜欢来对当代机械化酿出的白酒无甚兴趣,却偏爱这种自酿的果酒,甜中带酸,芬芳四溢,润喉而不辣口,喝多了也不会太难受。
台子摆开,山鬼再次踏着轻盈的步伐,歌声柔婉如风,舞姿恍若流云。
周围流萤飞舞,星星点点,尽是幽绿色的莹亮。
颜欢不得不承认,这带着古朴岁月的轻柔歌喉,哪怕是无词的轻哼吟唱,都比现在那些网红歌曲强了千倍万倍不止。
兴一起,他索性连这几日备好的菜都摆上了桌。
“知道古时那些帝王将相,为什么都喜欢歌舞了。”
一曲落下,一段舞落幕,山鬼双膝跪地,将长袖一敛,守于腹前,颔首示意。
“可有归处?”颜欢抬头问道。
“漂泊久矣,未有归处。”
“那何不入我幡中来?空间不大,提供一处清净山头倒是小事一桩。”颜欢展开了灵旗。
想了想,这一年多了,貌似很久没有发展旗中的空间建设了。
有了馗爷的赐名烙印,灵旗空间肯定能经得起毕方的折腾。
山鬼低头含笑,微微躬身。
“在公子旅途劳顿时,愿歌一曲,以消困乏。”
说罢,她便化作一缕风,轻飘飘落入了随风轻扬的灵旗之中。
颜欢也随着一同入了旗中。
此处除了那用作炼制凶伶的大斗兽场,也就之前勉强构造的小山小河,更何况那炼鬼之地都算是半荒废状态,看起来实在萧条。
“来,毕方。”
“这次可随便你折腾了。”
一声鸟鸣呼啸升空,青色羽毛洒落,周围铺展开一片辽阔的荒野。
颜欢立于荒野之中,手中轻挥,拨动山川脉络。
一座山在他的指引下缓缓拔地而起,峰峦起伏,岩石森然。
阴气自山脚弥漫而上,宛若翻腾的烟雾,将整座山笼罩在诡谲的幽光之中,山间怪石嶙峋,枝桠扭曲如鬼影,幽深的洞窟连接着未知的黑暗。
随后,颜欢又以阴泉为源,汇成一条冥流,贯穿山体,山顶的鬼灯无火自燃,闪烁着冰冷的蓝光,照亮百鬼的栖身之所。
颜欢凝眸片刻,抬手轻挥,山腰处凭空升起一座古老的宅邸。
黑瓦如墨,飞檐翘角,庭院深深,气派中透着几分森冷,灰白的石狮守立于门侧,双目空洞却透出威严,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宅邸内,长廊曲折通幽,墙壁上挂满古战图与残卷,庭中枯松盘踞,石台旁一盏青铜烛灯闪着幽微的火光。书房里,红木案几上摆放整齐的竹简与鬼纹刻刀,案上铺开的残卷似乎还残存未散的墨香。
颜欢看着这座宅邸,轻声自语:“仲达,也别说我亏待你,这里供你使用。”
“另外我备了一套打击乐器,你在这里倒腾吧。”
“嘿···”司马懿凝视屋角的架子鼓等一系列乐器,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看不出来呀,水镜~”
“咱这是沾了那山鬼的光?平时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颜欢冷眼看了旁边一眼。
“说得好,我这就给你把宅子烧了,你住山洞里去吧。”
呼哧!
谈话间,颜欢手中就聚集起了一团火焰。
司马懿一看,当场就急了。
他一边用嘴吹动掌中火,一边小声哀求:“错啦错啦~我错啦~”
“水镜~做都做成了,就别费心费力的拆了,那人工成本和时间成本都得算在里面。”
“你行行好~”
颜欢掐灭了火焰,这时司马懿一改玩世不恭的状态,神情肃穆,语气庄重。
“水镜,你想不起之前的事情,估计也失了排兵布阵、用兵用将之能。这里足够隐秘,也足够宽广,阴鬼数十,足够我全部将其调动起来。”
“将来百鬼齐聚,不说养鬼兵、谋天下,起码能让你在分身乏术时,破了一息转战数千里都破不了的困局。”
“按照目前的形势,估计会有那一天的。”
颜欢思忖片刻,倒是觉得有些道理。
“怎么突然给自己揽上差事了,这不符合你一贯的咸鱼性子啊?”
司马懿捧腮笑道:“嘿嘿~毕竟我不像诸葛村夫那般为后世敬仰,作为一个魂体我可是很弱的,但同时我又比孔明幸运,没有天大的因果加身,我总归可以奢求点什么···”
“就比如说,肉身。”
颜欢顿感不妥,“可你这家伙,会乱来的吧。”
“呜——”司马懿嘟起了嘴,“现在又不是东汉末年,哪里有兴风作浪的机会,有机会去摸摸唱就很感恩戴德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司马懿并掌,朝天伸去。
“哦。”颜欢冷冷回了一句,“当初你洛水立誓说的也很动听。”
“嘿嘿嘿···政局影响嘛···身不由己···”
“那就看你表现了。”颜欢丢下态度暧昧的一句话。
关于司马懿,单纯的一个灵体,总归还有“拘灵遣将”这一个保底手段可以控制,要是等他性命合一,可以把控的手段就变弱了。
颜欢不至于真的将其在旗中耗尽到魂归天地,但这样一个十足的乐子人出去,总归会带来点麻烦。
这要头一天放出去,第二天“全性”多一个掌门出来,颜欢都不会感到意外。
而且巅峰时期的司马懿,连八诈神的能力都可以轻松复制,这些传奇异人修行大多有旧法可循,一旦得了机会,重返巅峰实在不是难事。
“就再等等,等彻底可以相信他的时候。”
唰!
颜欢挥动翅膀,刺破了灵旗中的天空,一眨眼便来到了旗外。
留守宅邸的司马懿望向灰蒙蒙的天,撩拨一下长发,慵懒舒适的躺于树底。
“水镜啊水镜~你怎么就不愿意多信我一点呢?”
“这次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呀~”
“哎呀呀~早知道就不立下什么洛水之誓了,想不到当时违背誓约,报应能扣在一千多年后···”
司马懿摇摇头,记忆拉回了从前。
那是公元249年正月,司马懿趁魏帝曹芳和亲信曹爽前去祭祀魏明帝的机会,发动政变并控制了洛阳作为京都。
曹爽无法返回洛阳,率军南守伊水。
此次政变以皇太后的名义占据洛阳,天子被困京城之外,这使得司马懿的行动名不正言不顺,甚至无法对皇帝所在的军营展开正式的攻击。
在动用所有底牌封锁长安城后,他根本没有能力进攻曹爽,于是便派遣了曹爽亲信前去劝降,并效仿汉光武帝刘秀,在洛水旁向洛神立定誓约,保证曹爽交出兵权,便可保爵位和财富。
这之后,司马懿夺取兵权,出尔反尔,将曹爽及其亲信全部下狱,以叛逆之罪名诛灭三族。
对洛神的尊崇,洛水之誓的神圣,全部都成了笑话。
“人无信不立,一代奸贼坏了道德体系···后世是这样说的嘛···”
“要让水镜改变主意,貌似有点不好办呀~”司马懿摇了摇头,闭上眼,在树底沉沉睡着了。
······
时间正式入了九月,到了开学季的时段。
出租屋周围的歌声消停,让屋主人彻底折服了,就连地方划定的拆迁计划都被取消。
屋主人不算缺钱,不贪图那笔拆迁费,能留下祖屋,他心中高兴,索性减免了日后所有的房租。
一次次的拜访中,颜欢也从屋主人口中的“小师傅”变成了“颜大师”。
“大师啊,您再否决我都不信了,您一来,那东西就走了,您不是高人那谁是高人?”
“您就给我算一卦吧,我愿意出钱,我就想问问怎么能破了这霉运。”
颜欢不懂算命问卦,又耐不住屋主人的连番纠缠。
加之这几日他送的东西越来越多,颜欢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那留下你的生辰八字,回头我看一看。”
“诶诶诶!”屋主人大喜,急忙写了下来。
颜欢反手将信息送给了诸葛青和王也。
挨个说话有点费事,颜欢便拉了个群聊。
过了一会儿,两个消息一同传了过来。
王也:老颜啊,你这哪招惹的苦命人呐?
诸葛青:此人时运不济,是枕边人出了问题,最近事业上的不顺都是她在捣鬼,估计和竞争对手有其他关系了···
王也:简单点说,让他把帽子戴正了。
···
“唔···”颜欢看屋主人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同情。
“咋的了,大师?您这看得我有点慌啊···”
颜欢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自去查一查你商单的流水,还有能离就离了吧。”
“啊?”屋主人呆愣了片刻,立马意识到了什么,“难怪,难怪···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砰!
屋主人急匆匆跑了出去。
颜欢走进院中,看车辆拖着长长烟尾迅速远去,无奈摇了摇头。
虽然有些同情,但接下来的几天,估计能清静点了。
手机一震动,几条消息又传了过来。
诸葛青:水镜先生跑哪里逍遥去了?
王也:老青你喊得名号真唬人。
颜欢:在慰县西南处的一个小村,话说两位大术士能不能帮我算一下,还有几日会有大风起,能扬起沙暴的那种。
群聊中消停了好几会儿,颜欢猜想,估计是二人去掐算了。
随后,一串无语的省略号发了过来。
诸葛青:明天就有,七级以上的风力,估计能形成沙暴了。
王也:那个···老颜啊,以后算天气这种事我直接教你,简单的很,你们巫士一学就会。
颜欢:说说看?
王也:你看手机屏幕,现在是白天,有个太阳图标,你点进去,然后点“查看近15日天气”···
诸葛青:我靠!王道长,神了!
王也:承让,承让。
颜欢盯着群聊记录,陷入了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沉思当中。
翌日,狂风骤起,防护林摇曳不休,粗壮枝干发出沉闷的抗争声,树叶被撕扯着飞向天际。
林间偶有鸟雀仓皇飞起,却很快被风沙吞没踪影。
荒漠中,枯草被连根拔起,转眼被抛向天际,滚滚尘浪如奔腾的巨兽般席卷而来。
“呼——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