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二十四节通天谷。
此处乃是一处大气局所在。
所谓的气局,是死物固其形,生物生发先天一炁在“形”内流转所形成的特殊格局。
一旦有新的气体格局闯入,便会冲击气局内的气流,以此对闯入者造成超脱时间的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冒险家,在探寻诸如金字塔之类的一些古迹后,会莫名其妙死去的原因。
世界各地遗迹中的诅咒传说,大多是源于人对气局的破坏。
不遵守规则,任何一个气局都有可能变成死地。
不过就目前来看,二十四节通天谷形成的气局,对颜欢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影响。
颜欢放眼望去,这山谷蜿蜒曲折,不知尽头通往何处,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清幽静谧。
周围遗留着一把大火燃烧后的痕迹,林木和周围的嶙峋怪石上,依旧有焚烧后的焦黑。
颜欢走在山谷,两侧的石壁不时有黑影闪动,一群金丝猴藏匿在林间驻足观望,时不时探出脑袋。
那些金丝猴没有电视镜头中的儒雅端庄,反倒是像人一样双脚站立,用一种疑惑或是敬畏的目光审视颜欢。
眼神中透出的,是身为人才有的复杂感情底蕴。
“诸位,这边走该是正确的吧?”颜欢冲两侧喊道。
灌丛中钻出一刀疤脸的大猴,伸出手指朝前方指了过去。
“谢了。”
再往前走,左右的石壁便布满了歪斜扭曲的纹络。
随着不断深入,这些纹络甚至蔓延到了地面。
“好像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颜欢抬头四处张望,看不懂旁边稀奇古怪的图案,越来越多的金丝猴从两侧跳下,聚集在了他的身旁。
见此场景,颜欢差不多明白了。
或许是出于误打误撞,行进路线没有偏错,这“八奇技”的参悟之地,承认自己了。
颜欢弯下腰,抚摸下金丝猴的脑袋,它那两颗嘴角瘤煞是惹眼。
说实话,颜欢对猴儿这种生物不算太喜欢,但不闹腾的猴就好猴儿。
别的不说,这金丝猴可比峨眉山老表好多了。
“噗噗噗,咕嘎咕嘎···”离颜欢最近的大公猴手足舞蹈比划了起来。
“你是说,有两个大家伙占山为王,把山谷最为精妙处给霸占了?”
“咕嘎,噗噗噗!”金丝猴发着怪声吼叫道。
“嗯——”
自然界弱肉强食,颜欢没想掺和一群猴子的斗争。
沿着山谷通道继续走去,一群猴不知不觉间站满了身后。
很明显,它们将颜欢当成了依仗。
没几步,颜欢所走的道路,就被一片废墟堵住。
去年张楚岚协同梅金凤一行回收了无根生的宝藏,为了防止外人继续深入二十四节通天谷,便炸毁了入洞的通道,此时前路尽堵,碎石堆积。
两只凶狠暴戾的大猴就居于废墟之上,傲然俯视一切。
“石壁字刻纹理都被毁了,你们守在这里有什么意义?”颜欢问道。
那猴子疑惑歪头,只听见对面“啪”的一声响指,脚底下的碎石块开始挪动起来,形同活物。
“咕嘎咕嘎!”
骚动吓得金丝猴慌乱逃窜。
颜欢不紧不慢操纵着废墟碎石,一点点拼合。
这山谷石壁,除了炸成齑粉的部分无法修复外,余下的石块大多有规则形状,只需要将合适的切面搭配,就可以修复。
像是拼图游戏一般。
这花费了颜欢不少时间,等彻底补全石壁,早已日落黄昏,天色黯淡了下来,透过山谷的一线天,可以看见璀璨无比的星空,像是镶嵌了宝石的深蓝布缎。
石壁纹络清晰可见。
颜欢细细观察,发现这些扭曲的条纹在视觉上让人无处可逃。
布局看似杂乱无章,但从哪一个角度看去,给观测者的信息都是一致的。
这些条纹,在引导炁息流转。
呼哧!
颜欢展翅一飞,从上空俯视整个山谷的走向。
这二十四节谷的歪曲程度,恰如人之脊柱无误。
人体脊柱,其中颈椎骨七块,胸椎骨十二块、腰椎骨五块,合起来共二十四块,正好与二十四节气相对,说的便是此谷名号的由来。
而生灵一旦进入山谷,体内炁息便会受到石壁上的纹络引导,开始运行周天,炁行于后背督脉之上,便会遇见玉枕、夹脊、尾闾三个难关。
刻于石壁的条纹,正用于帮人打破这三关,名为“三车力”。
三车力即羊力、鹿力和虎力,视流派不同,也有人称之为羊鹿牛三力。
“三车力”说的是修行当中,内炼火候的三个阶段。
运气从尾闾穴到夹脊穴,须细步慢行,如羊驾车之轻柔;从夹脊穴到玉枕穴,须巨步急奔,如鹿驾车之迅捷;从玉枕穴到泥丸宫,必须用力猛冲,如虎(牛)驾车之勇猛。
不过古来所有的炼炁士,并非所有人都认同“三车力”的法门,也有异人视其为邪魔外道,不过是些迷惑世人的小手段。
颜欢俯视一番,若有所得的点点头,又落回了山谷之中。
“此时我五行加身,先天足满,用不到乱七八糟的法门。”
“但这山谷用作给人强身健体,倒颇有开发价值。”
二十四节谷对人的影响,是让人了解周天,掌握炁了解炁,距离标准中的异人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用于启动全民健身项目是个不错的选择。
思考之际,白衣飘飘的金精清明显现了身影。
“了解炁之后,才会有成为异人的可能。这种想法,可能会复刻碧游村的结局。”
颜欢抬头一望,笑道:“没事的姐,说句狂妄的话,我大概给异人界规划好了未来,真等那一天,我差不多也该功德圆满了。”
“你想干什么?”清明歪斜头脑,好奇一问。
“暂时就不告诉你了。”
欲行险事,要是被清明姐知道了,估计头都会被打烂。
一人一精,继续朝前走去。
无根生所名为“九曲盘桓洞”的地窟早就被炸毁,从中几乎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
不过颜欢对无根生的宝藏根本没有兴趣,此番前来,不过想碰一碰紫阳真人张伯端的机缘,同样为应对杀劫换个舞台。
啪!
响指一打,积压在入洞处的碎石全都沉了下去。
修复了向下的螺旋石阶,颜欢缓步走了下去。
视线晦暗下来,清明手指一点,一团明亮的光团缓缓飘飞,照亮了四周。
随着越发深入,颜欢罕见地感受到了一股压抑感。
可这异样的感觉并非来自地下石洞,而是在天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股视线,很反常,不怀好意。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面。”颜欢喃喃道。
金精清明双手拢袖,金瞳辉闪,以最纯粹的观法仰望地层,在九天之外,亦或是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人影。
“找到你了。”一双纯澈明亮的眸子在空中缓缓张开,谷畸亭俯瞰万物全貌,将秦岭一带的山川湖泊尽数收于眼中。
视线穿透了地层,落于颜欢身上。
“嗯?”
谷畸亭瞳孔皱缩,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灼目白光,世间一切金行涵盖在内的事物,全都钻入了他的眼中。
那庞大无比的事物凝聚成乱糟糟的信息流,根本无法被人脑全部处理。
混乱无序,不可名状,扭曲歪斜···
“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谷畸亭那黑宝石般的明眸刺出鲜血,脑子同炸开了一般剧烈生疼。
“有点理解三哥的意思了,这个小子很危险···”
但为了替四哥和侄女儿善终,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谷畸亭闭紧双眼,不再纠结颜欢身上所藏之物,反倒是朝他的命运之线触去。
唰!
大罗洞观,跳出时间之外,万物生灵成了一条条细微亮眼的白线。
这一下,谷畸亭再次呆愣住了,他咬紧枯烂的老牙,匪夷所思地朝颜欢命途看去。
那是一条粗壮到无以复加的白线。
同芸芸众生有诸多牵扯,将周围的小细线紧紧的围聚在一起。
不仅如此,那粗壮白线貌似没有尽头,一直朝着某个方向延伸下去。
“命运权重如此之大,而且不断惠及身边之人,是个毫无争议的好人,这样的命格我动得了吗?”
“还有,我能动吗?”
谷畸亭犹豫了。
即便是为了彻底终结甲申之乱,他也没资格将一个好人引上覆灭的道路。
视线扫过白线,中间有断断续续的黑点,即便是大罗洞观也看不清那一部分。
谷畸亭视线转下,终于落到了颜欢的过去。
出于曲彤的提醒,他将节点调整在了婴儿时期。
那时正直东北南峪村的夏季,天气清爽,不干不燥。
一对年轻夫妇守在土炕边缘,逗弄着襁褓中的小娃娃。
风云逸搓弄着脸,摆出一幅幅惹人发笑的表情,不过心喜之余,还是难以适应已为人父的身份改变,即便此时的颜欢已经一岁了。
“萱儿,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像你,就鼻子沾了我一点。”
颜萱一笑:“那还好,都随到了好地方。就是不知道发色怎么样,别和你一样太艳了。”
风云逸咽了下口水,有些无奈。
“这几天让你那几个阴鬼离欢儿远一点,阴气太重,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闻言,风云逸差走了身旁的琵琶鬼和魍魉鬼。
“可是主子···晚上都睡了,谁给少主子守夜啊?”魍魉鬼委屈巴巴地说道。
风云逸抬手一握,将鬼物攥在了手心。
“还守夜,你当是自己是床公床婆、七星娘娘呢,你们那叫鬼压床!去去去!”
抬手一丢,两缕阴气便落在了窗外。
“哈哈哈哈~”一阵欢快的婴儿笑声响了起来。
颜萱抱起了颜欢,发现儿子视线还停留在窗外,两只小肥手凌乱无比地朝外面抓去。
“老公,你说欢儿他···不会能看见灵吧?”
“应该···不会吧···人们不都说了,小孩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身为巫士,风云逸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
颜萱用关爱二傻子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无奈一叹。
先天异人?
可即便是先天,一岁就察觉体内先天一炁的存在,未免也太妖孽了。
思来想去,颜萱指了指土炕砖石的缝隙。
“那里面,再留一份基础的行炁法吧。既然可能与灵有关,那就留置一份最适合巫士的行炁法门。”
风云逸郑重点了点头。
颜欢消停了一会儿,颜萱便抱着尝试哄睡,连连哼了几曲小调子,颜欢未生困意,反倒直勾勾盯着房梁。
“这孩子是怎么了?上面也没东西啊···”
风云逸一同看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小孩子真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是灵吗?看我拘了它!”
拘灵遣将!
···
扑通!扑通!扑通!
谷畸亭胸膛中的心脏剧烈跳动,冷汗打湿了衣襟。
“没有错,绝对没有错!”
“这家伙是在看我!”
谷畸亭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出了尼采的一句话: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当人在深入探索某种事物时,不仅是在观察它,也会被它所影响、所改变,甚至可能——失去自我。
在谷畸亭注视之下,颜欢瞳眸转绿,深绿中泛着若隐若现的光泽,随着光线的变化,幽绿的深浅微妙流转,令人不禁感到一种无法捉摸的压迫感。
颜欢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只有冷漠与沉默的警觉,仅仅是回以凝视,便能轻轻地撕裂出与世界的隔阂。
谷畸亭看清了,那不是人眼,那是一枚幽绿色的大蛇之瞳!
“呜哇啊~呜啊啊~”小屋之中起了声声啼哭。
颜萱和风云逸慌了起来,“小欢你这是怎么了?”
呼哧!
屋内灌起一阵阴邪无比的怪风,一抹缥缈庞大的幻影若隐若现。
颜萱和风云逸都是名盛一时的巫士,一眼便识出了其中古怪之处,是灵魂的问题。
“替欢儿稳住。”
“交给我,我刚学的安魂曲。”风云逸调动周身炁息,口中起了唱调。
不过夫妇二人依旧小瞧了这灵魂暴动,两人近乎掏空了炁海,才彻底将颜欢稳住。
呼~呼~呼~
颜萱与风云逸对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天生本命灵相伴···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成为名垂青史的大巫士···”
颜萱擦拭额头的汗珠,梳理下凌乱发束。
“但是也别期望太高,就顺其自然,看孩子自己的选择。”
“哈哈哈,行···”
···
唔啊~呜哇啊~
小屋又起了一声啼哭。
“这次肯定是饿了,喂奶···”风云逸笑道。
“这孩子,炁都给我榨干净了,居然还不满足···”
···
谷畸亭捂住嘴角,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流出,胃部翻江倒海,说不出是食物残渣还是血液堵在了喉口。
此时的他心神摇晃不定,头晕目眩,遭受了极大的反噬。
“草率了···”
貌似自修行“大罗洞观”以来,在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心性出现了大问题。
一直以来,作为超脱时间的观测者的存在,谷畸亭以为看透了变化的全貌,便对身下世界的感知出现了脱节,就连对自身的定义都模糊了。
“我···我不是观测者···我是这世界的一员···既然我是这个世界的一员,我为什么判定能观测他?”
三界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蛾峨···
我什么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身在大罗天了?
谷畸亭一咬牙,从颜欢过去的命运线中脱身,身子直直坠落。
“明明只是看了一眼,就遭到了这样的反噬···根本动不了···”
“不···不仅动不了,连藏在他体内的东西,都提前唤醒了。”
影响过去的根基,现在的人便会为天地造化所引向破灭,谷畸亭阴差阳错之间,将颜欢与螣蛇沟通的契机足足提前了七年。
谷畸亭捂住剧烈生疼的胸口,沾满鲜血的眼,逐渐看不清倒悬的世界。
就在意识将失的一刹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天地造化,难道是站在那小子这一边的?”
啪嗒!
谷畸亭重重砸在了山谷密林的空地中间,陆陆续续有金丝猴围了过来。
一双踩着布鞋的脚,靠在了他的侧脸处。
“三哥,你为什么不接着我?”
“因为你该。”匆匆赶来的周圣叹一口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老四说,几个兄弟当中,就属你眼光独到、神光内敛,没想到最后眼瞎了做这种蠢事。”
谷畸亭轻抚剧烈生疼的双目,气息微弱地苦笑道:“三哥别说了,我眼睛真的瞎了。”
“那还是你活该!”
说完,周圣不再搭话。
参悟“大罗洞观”的小谷,最后结果是双目失明,莫非真如当初所预想的那般,三十六贼个个都不得善终吗?
···
九曲盘桓洞内,颜欢反复抓握双手,有点疑惑。
空中那抹古怪的视线消失了,身体变得轻松无比,不仅如此,与天地之间的联系仿佛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好奇怪,我怎么感觉自己变强了?”
“果然,追寻仙踪,兜兜转转,总归会有好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