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这事可缓不得啊!”
田刚原本拿着茶杯的手连忙放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许青山的肩膀,瞪了他一眼,用一种很亲昵的语气说道。
“你小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就是!这么见外的吗?还是看不起你的老师们?”
“你现在可是我们数院的宝贝,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都要第一时间来找老师们,不要留着自己解决,知道吗!”
在桌上的老师一个接着一个,对着许青山假装训斥,实则拉拢关系地说道。
“我的,我的,各位老师,我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许青山笑着给大家敬了杯茶。
这场就这么很顺畅地顺了下来。
随后,老师们就开始各显神通了。
“青山啊,虽然你外婆的身体现在看得很好,但是我们京大是有资源的,有资源要懂得利用,我明天就去找人给你安排一下咱们京大自家的京大第一医院的医生,到时候我带着你小舅和外婆过去直接看。”
“嘿,青山,别听老张在那胡说,要是这是还得他这退休不搞行政的老东西出面,那我们这帮人脸往哪里放啊?我来!我有个朋友就在咱京大第一医院当主任,让他给你安排,妥妥的!”
“老王,你也别吹逼,你们可别忘了,我爱人可就在京大医院呢。”
“行了行了,你们都消停点!”
田刚摆手制止了这帮家伙的乱象。
主要是担心大家说的声音太大,等等影响老太太食欲了。
田刚能看得出来,许青山对自家外婆很是重视和在意,只要把小老太照顾好了,身体好好养着,那许青山绝对是不会出国的。
“这事我来安排,你们都不用管了。”
田刚认真地说道。
“我上次学部大会的时候有认为一位医学方面的工程院院士,人家专门研究病理学和癌症,我到时候把人请来京大医院给咱婶子看看,而且我在美国还有认识康奈尔大学一位也是细胞学和医学的美国院士,到时候我去请。”
嘶。
饶是许青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田刚竟然能这么拼,自己只不过是平a试探了一下,田刚直接反手开大了。
虽然从田刚如今的地位和院士级别来说,这种事情虽然他确实要欠点人情,但是相比起能够牢牢地留住一个许青山来说,他觉得这些实在是小事情。
“老师,这怎么好意思呢。”
许青山连忙站了起来。
他可没想过要这个级别的待遇啊。
不过有了当然更好,能够让外婆接受这个世界最顶级的治疗,不就是他当初重生之后最希望看到的么。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田刚认真地说道。
“不瞒你说了,我老田就是怕你走了,那天你也看到了,那么多的学生,我老田的人格魅力不行,一个都没能直接留下的,就算是晨阳,我当时都当大弟子来培养了,他也只是在考虑,还教出了张伟他们.唉。”
田刚脸上有些惆怅。
“但我觉得,他们跟你也没得比,如果哪天你真的走了,我可能真会觉得自己没有带学生的心气了。”
“我知道你选的是元培,但不是只有在数院你才能是我的学生,元培的方向可以选择导师,到时候你要是对数学感兴趣,有我懂的,你就找我。”
“要是我擅长的领域,只要你感兴趣学,也随时来找我。”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给你的压力很大,但我希望你能够撑得起未来华夏数学的希望。”
田刚并不是以一种教育的方式开口的。
他是以一种平和又对等的语气和许青山说话的。
当许青山能够证明一般形式的孪生素数猜想的时候,田刚就已经把许青山的身份放到了和自己同等的数学研究者上了。
这种时候。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师生,不是院士和新生的差距,而是纯粹的,两个数学研究者。
“先吃吧,吃完饭,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田刚拍了拍许青山的肩膀,坐了下来,表情有些惆怅。
田刚的话让在座的其他老师们也心潮波动,随后饭桌上聊天的内容,都是在聊些日常,没人再把话题往学术方面和教育方面引。
许青山吃得心情不错,小老太倒是很开心。
这帮被小儿子说是国家最顶尖的老师对自家外孙这种态度,尽管小老太并不知道外孙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她知道外孙走在正道上,很是争气。
东来顺的羊肉确实顶。
羊肉串界的米其林、铜炉涮肉界的黑珍珠,不是浪得虚名的。
这涮羊肉,选料精,糖蒜脆,调料香,火锅旺。
羊肉肥而不油、瘦而不柴、一涮就熟、经久不老,这羊肉卷只选用上脑、大三岔、小三岔、磨档、黄瓜条这些部位的细嫩肉质来做卷。
就算是平时饭量不大的小老太,今个儿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好,还是因为东来顺的羊肉好,多吃了好半斤肉。
饭局过了。
许青山让小舅送外婆先回酒店,又目送其他老师离开,才和身侧的田刚一块在中关村附近溜达着,一边消食一边聊天。
许青山也没想到。
自己来京城以后,和外人一起散步约会,第一次竟然是跟一位糟老头子一起。
田刚要是知道许青山心中所想,绝对会想敲他两个脑瓜崩。
什么糟老头子?
我才51岁好吧!正值壮年!
“青山啊,你也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
田刚低眉顺眼的。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心事重重的中年人,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这个年纪应该意气风发的华夏院士。
要知道,他可是36岁获得沃特曼奖、38岁获得韦伯伦奖,43岁获评华夏院士的大牛。
大部分人要是能够达到这样的成就,走路都带风的。
但田刚已经不是那个刚回国意气风发的田刚了,09刚是因为首代弟子的决定而痛心的沉沦刚。
还好许青山给了他心理安慰。
“就算你以后不留在国内,也没事,我只是在尽我最大的努力而已。”
田刚和许青山在街头散步着,一边聊着。
“很多事情,我只是希望你去做,但我不会强制你去做,因为当年我自己遇到过,我不能让自己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人。”
田刚吐露心声,许青山听出了一些细节。
“老师,你说的是丘老么?”
“嗯,我也不瞒着你。”
田刚表情很是惆怅,说道。
“你也知道,他手里爆出过那些相关的学术丑闻并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其实当年在他手里干活的学生,他几乎都有要求过。”
许青山安静地听着田刚说起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
“他认为,我们这些学生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我们的成果是因为有了他的指导和命令才能做出来的,所以我们的研究方向也好,还是发展路线也好,必须要听他的安排,他的控制欲很强。”
田刚并没有用很恶劣的词去形容那位跟自己曾起过很大冲突的恩师。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老师先因为对自己的不满,和对京大的不满,率先开炮的话,其实田刚并不愿意攻击,甚至提起自己的这位恩师的。
“我在做出了一些成果之后,我希望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方向和领域,但是被他拒绝了,他说如果我这是在背叛师门,如果我一意孤行的话,我将拿不到他的推荐信。”
“他要求我全心全意地去围绕着他的研究去展开。”
田刚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
“后来我妥协了,事实证明他的嗅觉确实很敏锐,他指导我做出来的成果,让我顺利地在普林斯顿、纽州立石溪、纽大柯朗所拿到了教职,还应邀在90年在隔壁日本京都召开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上作了45分钟大会报告的演讲。”
“但我后来走出了自己的路,做了自己想做的领域,获得了属于我自己的成就,再到后来回国,我就一直坚信,我绝对不会像他一样。”
田刚扭过头来跟许青山认真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但其实我并不怨恨他,他确实让我走上了一条更高更广的路,我和他之间,更多的其实也只是两个学派、两个学术路线、两种发展观念、教育观念上的区别而已。”
“我觉得,应该尽量地创造一个宽松的环境让年轻人能够更安心、更好地来做学问。要建立这样的环境需要对学问要有足够的尊重,要以学问为重,以学术标准为判断一个年轻人做得好坏的唯一标准。做得好的学者一定要注意多给年轻人创造机会,而不是仅从自己的研究出发,让年轻人做些添砖加瓦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让他们自己能独立出来,更快更好地发展。年轻人一定要能够安心地做事儿,不要跟潮流,要独立思考,积极地努力,争取做好的结果、原创性的结果。而不是跟着别人后面去捡一些便宜。”
许青山默然。
田刚的意思他听清楚了。
其实就是很是直接地指向了当年丘老的学生被佩雷尔曼指摘的事情。
从许青山的视角来看,田刚的想法并没有错。
当年丘老的学生在国际数学大会被点草,确实引来了很多学术风波和黑料,因为他们的操作无疑就是想要蹭着佩雷尔曼证明了庞加莱猜想的风,做着一些补充论证的工作,来争取同样的待遇。
这对于学术人来说,是拾人牙慧,又令人不齿的。
但田刚作为学生,哪怕是被丘老炮轰,他也没法真正亲口去指摘对方。
“我从90年真正走出自己的路和获得一席之地之后,我就每年都会回国参加我们学校和华科院组织的‘几何分析研讨班’,91年我受聘当京大和金陵大的教授,每年尽可能地挤时间出来回来长住两三个月,用讨论班、讲座的方式给咱们国内的年轻人介绍国内外的研究现状,我参加过很多活动,没收过一分钱。”
田刚见许青山的神色变化,决定要趁热打铁。
他其实很少和学生说这么多的话,但许青山不一样,这是一块已经能够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98年我和老张商量很久后,提议京大办特别数学讲座,组织一批高水平的留美华夏数学家回国讲学。99年我第一次参加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评审会的时候,发现我们国内的基础教育和数学后备力量的培养不足,我就提议加强了中学数学教育,学习以前老大哥的经验,也开始上心准备在京大培养年轻数学家。03年的时候,我和老张又开始奔走,筹划在未名湖北建一个属于我们华夏的、华夏特色的、国际化的数学中心,面向世界,发展华夏数学。”
“我做到了,建起来了,也吸引了很多名家来中心看看,来我们京大,来华夏,给我们带来世界最前沿的学术方向和信息。”
“青山。”
田刚转过身来,很是认真地看着许青山说道。
“我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要为自己树立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也不是想要说服你什么。”
许青山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不用去在意什么师生关系,什么上下尊卑。”
田刚盯着许青山。
“我真心的希望你,未来能够坚定地选择数学,留在华夏,把我们的华夏数学继续建设下去,不要再让我们的国家在数学上落后于人。”
“基础科学是国家工业发展的潜在基础,数学是基础科学发展的潜在基础。”
“我们不能一直被人卡着脖子,我们终将会强大,我不清楚我这辈子努力到最后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但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田刚伸出手搭住了许青山的肩膀,他的手重若千钧。
“学数学吧,青山,把研究继续做下去,让我们站到世界数学的领先地位!”
“那天之后,王元院士其实给我打过电话聊了很久。”
“但我想,或许你不是后继者,你可以是发扬者。”
田刚表情严肃,没有在开玩笑。
“答应我,好好地学数学,做数学。”
许青山沉思了片刻。
看着眼前这位前几年颇有争议的师长,虽然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许青山却切实地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种为国家培养人才、培养数学顶级学者的真心。
许青山松了口气,笑了笑。
只能说。
田刚确实很狡猾。
他上来就先给许青山施了那么大的恩情,不遗余力地要帮许青山解决外婆癌症的问题。
现在又真情实感地提出这个看起来简单的要求。
谁说院士都不会搞心理战的?
滚粗来!
许青山点了点头。
“老师,我没法和你许诺我未来只做数学,但我答应你,我未来绝对不会放弃数学,而且,我也绝对不会留在国外,甚至我可能不太会考虑出国。”
田刚松了口气。
虽然并没有得到最理想的答案,但能够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就松了口气了。
“那就好,那就好。”
田刚喃喃道。
“很感谢您今天说的帮助。”
许青山微微鞠躬说道。
“我也向您许诺,如果我能做得到的话,我会把那些荣誉一个一个地拿回我们华夏的。”
“好!”
从人生长度来看,田的成就虽然比不上丘,但在为国家数学建设的角度来看,田的贡献不可谓不大,他也确实持续地培养出了学科人才。
最后,推一下好朋友的新书,龙文,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