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需要一个对照,譬如眼下他只看着魏思源这般模样就短暂忘却了自己的烦忧。
“魏兄?”沈循上前唤道。
魏思源是按着沈谦的吩咐与沈循交好,一早就在暗处等着他来。
与人交往实在是难为他,他不解问过沈谦,为何不直接将黄辛大请出来了事,沈谦却讳莫如深道了句:“你越急哪怕做得再真,也不会让人相信。只有他急不可耐地求你时,你做什么都是真的。”
他与父亲都是铁了心站在沈谦这条路上的人,自然对他的吩咐不敢不从。
眼下魏思源闻声转头却只是讥讽冷嘲地看了看他,仍是大步往前走去。
周围来往的人不多,但沈循也看到有几个不懂事的小黄门好奇看过来,心里恼怒只觉魏思源发了疯,落他的面子。
上前拉住道:“几日不见,魏兄这是何意?”
“原是翰林院沈典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魏思源冷笑道。
沈循眼里的怒意带着寒,道:“你这话又是何意?”
“能是何意?自然是恭喜沈大人调任翰林院。”
沈循不是没有看出他眼里的讥讽,想起沈诚说过魏思源本是要进翰林的,一时语塞:“你难不成觉得是我占了你的位置?”
“能占哪个位置不过是大家各凭本事,沈典籍本事比我强,我自然心服口服。”他嘴上说着各凭本事,不过这话的深意却是奚落他凭借家中三叔的势。
此番种种都让沈循甚是羞怒,他此刻竟是再顾不得其他,骂道:“原是户部过得不顺遂,怨我占了你在翰林院的位置。”
见魏思源不说话,又讥笑道:“不过一个八品典籍也值得你这般,真是在山里久待成下里巴人了。”
这话说得不该,莫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魏思源在历练之地偏远也不容沈循还未出皇城就大放阙词说道。
当下魏思源怕是经了一日的苦练,听得他的话只冷眼漠视不想深究。待走出皇城步入长街上就猝不及防往后狠狠推了沈循一把,啐道:“我虽不才但靠的是我父,而你却只能靠隔房三叔,待将来你沈家分家时,我看你可还能靠?”
这道理沈循是清楚的,只听得旁人说起这话心里还是一紧,他看不惯沈谦故作清高的做派,可眼下只能靠他,若等祖母过世分家,怕是沈谦再不肯轻易帮扶自己。
遂强扯了笑又要与魏思源讲和道:“魏兄说得对,方才是我脾气急躁了,还请魏兄海涵。”
见他这般魏思源心底瞧不上又不敢不顾大局,推拉了半晌与他又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人与人之间交往不过如是,两人之间本来尚存的顾虑与计较,也因得要撕破脸一遭才能使其荡然无存,这样关系反倒会更紧密些。
窈娘前阵子说了要给李氏抄经,虽说是场面话可也要言出必行,将这话在王氏面前圆回去。
带了厚厚一叠抄的经文去正房,道:“还请夫人允许妾回娘家将经书交给嫡母,以示孝心。”
王氏随意看了两张又见她脸上的印子已消散就点了头:“明日一早就送去吧,少夫人也快回来了,知道你的孝心必然也高兴。”
“是,妾明日早去早回。”得了王氏的允准窈娘才放下心来。
夜里沈循一夜未归,与魏思源结伴去了醉月楼寻快活,他本就是楼里的贵客,如今回来老鸨忙安排了几个还未开苞的清倌人唱曲陪酒,夜里又让花魁娘子小心服侍,他只觉近日受的闲气一扫而空。
待青松入夜去静思院请不到人的事不过一刻钟就传到了王氏的耳中,她不用掐指头就知道去了哪里,连带着对柳月柔也埋怨数落了一顿,怪她笼络不住郎君。
府中的人各有盘算,窈娘高高挂起旁人旁事,在心中推演一遍明日去孟府之事。
翌日卯时,窈娘就带着鸳儿出了门,谁曾想马车走到一半时车轱辘忽而裂开,“轰”得一声随后车身往右倾斜。
正当窈娘脸色吓得惨白时,车身却悬在半空稳稳停住,她颤抖着手指掀开车帘就见对面马车里坐着的男子亦看着她,赫然是那日去庄子时路上打过照面郎君。
曾寂掀开车帘见是窈娘,起先是神色复杂,而后抬眸看着斜压在自己马车上的车身,无奈淡笑:“娘子莫怕,先下车再说。”
“车轱辘裂了,只能劳烦小娘先下车来。”五牛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不知是不是那声小娘的缘故,她慌忙落下车帘由着鸳儿小心扶下了马车。
“娘子的马车怕是一时难修,不如坐在下的马车吧。”曾寂站在路旁,一身蓝袍官服已昭示他的身份。
见窈娘婉拒,他了然道:“前面不远就到皇城,我走路过去,你我不必共乘。”
换做平时,窈娘是要拒绝的,可今日鸳儿还要去庄子一遭,若是赶不上宵禁前回来必然要挨罚,思忖半晌才点头道:“多谢公子,今日我确有要事要用马车,不知公子何时下值?”
“娘子先忙,若赶不及也是无碍的。”曾寂说罢告辞离去。
窈娘留了些钱给五牛才放心离去。
马车内鸳儿得了窈娘的吩咐,撩起门帘问道:“不知你家官人是姓甚名谁,我家小娘想往你家送谢礼以表谢意。”
车夫老实,听罢答道:“我家是西门榆钱巷曾家,不过娘子不必客气,我家郎君为人醇厚,定然不会记挂此事的。”
“原来是曾大人,多谢大哥。”
榆钱巷住的都是家世普通的人户,或是在玉京做不入流的官吏,或是做买卖的商户。
窈娘看着马车里的陈设虽普通,但干净整洁,挂在车里的熏球还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就知道主人定然是朗润涵养之人。
车夫与鸳儿说了几句话就熟络了,得知她是尚书府的丫鬟,“哎哟”一声:“难怪娘子通身的气派,原是尚书府的内眷。”
鸳儿见他紧张的连马缰也紧勒了些,模样慎重逗得她连着沉闷几日的心情也轻松了些,笑道:“小哥不必担心,我家小娘最是和善的性子,况且如今我们是客你是主,哪里让你这般小心翼翼。”
曾寂刚走到皇城外就见沈循下了马车,两人照面作揖见礼。
“曾修撰平日步行上值?”沈循讶然道。
曾寂掸了掸衣袍,与他同行入翰林院:“只是今日碰巧罢了。”
槐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落花漂浮在曾寂身上,他含笑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