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见她不语,倒像是默认似的,有些气闷道:“倒不如我帮你将所有人都丢进京兆府衙门去,省得你这般辛苦筹谋。”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自己是沉稳的性子,偏偏遇些窈娘,就变得少年脾性,实在是明知不好又无法克制。
“三老爷慎言,且这是妾自己的事,不敢假手于人。”窈娘低声道。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敢嗔怪他慎言。
雪风吹得紧,刮在人脸上就有些生疼,沈谦看着她的面容,思绪一顿,道:“方才是我唐突了。”
窈娘见他这般,才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实在是不妥,福身道:“是妾的错。”
林伯远远瞧见沈谦,赶紧跑上前来露脸:“三老爷安,不知三老爷可还有别的安排?”
他带着斗笠站在游廊外,眼里只炙热看着沈谦,并未瞧窈娘半点。
“按着……孟小娘的意思就好。”沈谦淡淡道。
他的话在沈府自然是如圣旨般,林伯点头称是,这才算当真答应下听从窈娘的吩咐。
窈娘看着大雪覆载,一时半刻也不会停去,吩咐道:“让大家都停下吧,这雪下着一时不停,即使放了香几高凳,待雪停后打扫擦拭反倒费事,有的这功夫不如多采买些好看难寻的梅花来,夫人必然也欢喜。”
林伯道:“是,小的这就通传下去。”
沈谦看着她这般利落模样,实在有趣,倒是一时不挪脚只站在旁边瞧着。
青天白日的,园子里还有许多人,些本没什么不妥,只是林伯得了话走后,窈娘的面容逐渐变得滚烫,倒是不敢再抬头。
只听园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来往,又很快恢复平静。
“我已与母亲讲明,奈何……”
窈娘面色缓和些,抿了抿唇低声打断道:“三老爷……慎言。”
沈谦被她嗔怪两次,丝毫不见怒气,反倒是怀揣着打趣的笑意,郑重其事的作揖道:“实在是我大意,一切听你的便是。”
说罢不待窈娘回应,只眼神略过时深深看了她两眼,这才转身抬步离去。
有些话眼下说不得,有些话只能在梦里与她说。
窈娘在他离去后才悄悄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咬着唇似女儿家害羞模样。
自从两人在梦里坦诚相待后,这还是头次在家中相见,她实在没想到,沈谦会是这假不正经的模样,心里既害怕又有些甜滋滋的欢喜。
可看着自己手上画着的香几摆设,心中添了许多愁绪,这样见不得光,只能在梦里欢愉,到头来,又能如何。
将来……这本来不是她愿意去思索的事,可看着沈谦的背影,心中莫名的去想,难不成他娶了人,她委身沈循,两人还要异床同梦不成?
若真如此,沈循不足可怜,可怜的是他身边之人。自己又要以何心境去请安问候。
窈娘脸上的羞意与绯红,渐渐褪下去,而后在飞雪与冰冷之中,变得青白,变得沉重。
沈谦四平八稳坐在松鹤院中,冷肃着一张脸,倒是让沈老夫人和王氏心中忐忑,婆媳两人不自觉对视一眼。
王氏硬着头皮开口道:“三弟来找母亲,可是有事?若有要是,我就先回去了。”
“大嫂不必回去。”
沈谦看了一眼王氏,吓得她心肝脾肺皆是离了庙。扯了不自然的笑看着沈老夫人,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坐着。”
沈老夫人自然是知道他为何过来,轻咳了声才道:“这府里自你父亲离去后,就鲜少热闹,上次还是大郎娶妻的时候呢。趁着着雪景,我想着过几日邀相熟的人家来府中聚聚,你觉得如何?”
“母亲安排自然是极好的。”沈谦神色泠然,紧抿的唇带着些疏离与暗怒,果不其然,又听得他道:“母亲若只是请人相聚自然最好,千万莫因旁的事。”
沈老夫人声色俱厉,指着沈谦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难道不是看上哪个身份低微的女子?怕不是贩夫走卒家的女儿,或是哪个奴婢,哪个倌人?”
沈谦眉宇微蹙,若真如此他必然明日就三媒六聘,实在是那人已进了门,如今只能让她出门去才好。
见他沉默不语,沈老夫人心中大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你接触的女子少,偶然遇到起了心念也是正常,只是你的身份,沈家的门第,万万不能容忍这样的女子做正妻,你若真是喜欢,娶了新妇后再纳进来,母亲定然让你媳妇应下。”
松鹤院安静非常,屋里伺候的人除了陈嬷嬷一人也没留下,就连门口打帘的小丫鬟也散去。
沈谦淡淡道:“母亲过虑了,儿子心上之人身份倒也没有那般低微。”
沈老夫人眼睛一亮,道:“可是出身小官之家?虽说门第配不上,但也能做妾,将来……”
“她只能是我的正妻。”沈谦冷言打断道。
王氏忙打圆场:“三弟难得有心仪之人,此事还能再议议的。”
沈老夫人不再说话,气氛更是怪异了些,沈谦一刻也不多留:“既然如此,儿子就先回去了,还请大嫂多陪着母亲说话。”
“这是自然。”王氏讪讪道。
门帘被沈谦掀开时,才见天色已昏暗沉沉,屋檐沾染雪气,树木草地上下皆白。
陈嬷嬷知道沈老夫人不放心沈谦,忙跟出去唤了一个丫鬟,让她点灯笼送过去给沈谦用。
“三老爷莫要多心,老夫人也是为了府中好。”
沈谦接过灯笼,颔首道:“我自然明白母亲的深意,还请嬷嬷平日帮我多宽慰。”
陈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嗳!三老爷放心,老奴知道的。”
天色昏暗,寒凉之气四起,天地间笼起了薄薄的雾气,沈谦提着灯笼离去,又过门不入径直到了水榭。
不过须臾,水榭响起了早已失传的一曲白雪。折竹碎玉,凛然清静,终究是曲高和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