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进国子监时,曾寂心中还有些担忧,天下学子向往可自己却从未踏入过的地方,他竟然有幸能在此任教。
可这份小心翼翼却没存留太久,国子监中还是有品行学问低劣之辈,只是仗着家世背景滥竽充数在其中,将来科考求得祖先保佑,或是求个闲职吃皇粮,做一个富贵闲人。
曾寂并非是一根筋之人,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温润如玉十分好说话,性子也是极好,因此国子监里的学生对他并无二话。
不论是学问还是讲义他都能娓娓道来,天文地理九章算术也难不住他。不强迫不想学之人听课,也不会误了想听课之人学习,十几堂课下来,国子监祭酒也半开玩笑说,想请他到国子监任教授。
只是这话必然是玩笑,谁不知道曾寂每日还要去华盖殿记录,这样的人中翘楚,将来的大好前程,怎会在国子监里耽误。
今日课毕,曾寂欲往皇城时,仍旧如往日那般绕了两条街走。
三日前从孟府门前经过时,看着府中下人正在卖力清扫,脸上皆是喜气,掐算着时间就知道是孟俭要回京了。
他心里有些期待,不知会不会见到她。这样的机会实在是渺茫,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想遇着她,只是这样无事的下午,他走在路上有些惬意,心里难免会放松一些。
人一放松,就会任由心里的情绪蔓延开来。
过了孟府所在的大街时,曾寂依旧面无表情的往前走着,眼眸里的神采却在看着一家糕点铺子时渐生动了些。
可那神采却又很快在那大雨淋漓的记忆里,黯淡下去。
“曾大人。”窈娘轻声唤道。
看着窈娘手里拧着的食盒,曾寂想到那时他并不稀罕的,赏给车夫的点心,问道:“孟小娘买的是杏花酥?”
窈娘眼中诧异,这铺子里的糕点众多,自己的确买的是杏花酥,点头道:“的确是杏花酥,曾大人如何知道的?”
曾寂笑了笑,目光落到了人群深处:“随口一说罢了。”
五牛见男子是曾寂,遂放下心来,只握着马缰在旁等候。
寒暄过后,窈娘福身告辞道:“妾还要回娘家,就先行一步了。”
“稍等。”曾寂忽然出声唤住她,在窈娘满是疑问的目光里,道了句:“次辅要娶妻之事,你可知晓?”
窈娘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是她心里有鬼,不知如何说话才显得清白,只能客气疏离道:“妾自然知道,曾大人为何这般问。”
曾寂本来有万千的话,可从礼教可从世俗,总之这话在脱口而出时,却变了味道:“他要娶妻,你今后......。”
他有什么资格劝她莫要游走在沈家叔侄之中,看着窈娘面色苍白,曾寂忙作揖道:“是我唐突了,对不住。”
“三老爷要娶妻是喜事,妾不知曾大人是何意。”窈娘低声道。
曾寂也知道是自己失礼了,再作揖道:“今日是我的不是,你就当我关心则乱,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一言,千万小心黄辛大,他家中小妾众多,可死伤的也多。”
窈娘知道他是发自真心关切自己,虽不知萍水相逢他为何如此,但对方施以善意,她也回礼道:“多谢曾大人提醒,我心中都明白。”
心中都明白,这也是对他前面话里的回答。曾寂看着她面容虽还是苍白,可神色已坦荡无惧,这才放下心来。
他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已说完,看着窈娘上了马车,才走到点心铺子前买了两个杏花酥。
五牛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只看着他们拜天地似的,你来我往倒是有趣,又见曾寂一表人才,不免偷偷与沈谦相较。
一个让人如沐春风,一个让人心惊胆战,可三老爷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因此更胜一筹。
窈娘坐在马车里才觉得缓了口气,想着与曾寂的交集,才对他的所言释然一笑。
孟俭不在府中,李氏见她来就猜到了不成事,因此脸上也看不到笑意。
果然听她将曹姨娘的话转述一遍,冷哼一声:“这沈府也忒不近人情了。”
窈娘接不住她这话,只能垂丧着头不语。纪氏平日里是听过孟彦说这些官场之事的,可她害怕李氏不喜,也不敢出声,只能依葫芦画瓢也是沉默着。
“你早些回去吧,待你父亲回来我自会与他说道。”
小丫鬟才溣好茶送进来,就听到李氏的话,又悄悄端了茶退出去。
纪氏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窈娘,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实在不能帮着窈娘周旋一二。
窈娘倒是不介意被冷脸相待,她离去不久,送来的糕点也被李氏打赏给了院里的丫鬟分食,这些她也是一早就猜到的。
回沈府时已然入夜,孟丽娘听得她回来,本想让你传窈娘来说话,可又想着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变化来,还是就此作罢。
眼看着就是腊月了,沈谦在玉福宫里与弘德说着国库银两之事,忽然道:“听说首辅腊月二十五就要起程回苏州了,皇上可知晓此事?”
弘德从桌上找出奏折递给沈谦道:“早就上奏了,朕已允此事,沈卿对此有异议?”
“臣无异议。”沈谦躬身答道。
算到年下要下发各省的俸禄,还有先前欠下的炭火银。到了除夕那日,国库只余五百万两银子,这数目实在是少得可怜。
可内廷的花销还是流水似的,还要保工部那边修建陵寝的事,沈谦微微叹道:“待正月十六开印,必然四处都要打条子报户部支钱,臣实在束手无策了。”
弘德知道沈谦话里藏着的意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高品是朕授业之师,你心中所为会伤了朕与他的情分,旁人也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
玉福宫灯火通明,伺候的人早已退避三舍,大殿书房之中只有弘德与他,沈谦却知道这话不能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