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白喜欢陈摩诘不假。
但是对于这孩子颜白觉得吃点亏也是很好的,免得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免得回到长安之后突然有天就人头不保了。
毕竟在那儿国法大于一切,尤其在李二准备励精图治的强力手腕下,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找不愉快。
李晦终于把气喘平了,轻声道:
“回到长安之后你怎么打算?先前我收到了我阿耶的信了,他听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做通舍人,是一个很清贵的官职,估摸着要跟着太子一起,他问我还愿不愿意做东市的市令,你说我去不去?”
颜白摊摊手:“问你自己,你问我白问了!”
李晦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呢?你献给国朝的东西让几个大总管赞叹不已,定襄之功又在身上,功劳这么大,陛下肯定会给你一个好的官职。
我觉得,御史台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如果不是御史台,三省下的官位也不错,那些官职都很清贵且极有前途,最难得的是还很清闲!”
颜白想了想:“说实话我哪儿都不愿意去,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是清贵且极有前途,往那儿一坐就是一天。
但却没有在万年县自由,而且那些大佬我都跟他们吵过,我要是去了那儿,他们多少得让我穿几天小鞋。
相比而言还是喜欢万年县,自由一些,想做什么都可以,还能偷得半日闲,那里我最大,也没有人敢去举报我。
其他的就算了,除非我去当主官。
如果这次回去陛下让我去的这两地方我就辞官了,我准备好好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人了,不瞒你说,这才是我此生最大的梦想和追求。”
李晦笑了笑:“你确定说的是实话?”
“咋了,不相信?”
李晦摇摇头:“不信,你都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你要是不做官了,你先前得罪的那些人会让你有好日子过?时不时地恶心你一下你能受得了?”
颜白看着远处,叹了口气:“那我就只能去接我家老爷子的笔杆子了,做个秉笔直书的记史人。”
想了想东市边上的告示,想了想颜白写东西都用的是贩夫走卒都能看得懂的大白话,李晦忍不住打个哆嗦:
“还是求你当官吧,我可不想让我的后辈子孙知道我其实就是一个钓鱼佬,也不想让后辈子孙知道,都二十多的人了还时不时地挨嘴巴子。”
颜白扭头笑了笑:“别试探我了,怪恶心的,不就一个草场么,我还真不在乎,也不怕告诉你,草场虽好,但小爷还真的看不上,一入秋就冻得要死,要么就是一刮就好像永远都停下来的风,我才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儿,都是战场上过命交情的兄弟,透露点风声,让我也琢磨琢磨。”
颜白眨眨眼:“长江以南!”
长江以南,其实准确的说叫岭南,也叫百越之地。
先前的时候颜白以为岭南是最南边,特意查了之后才明白,它是指大唐南方的五岭之南的地区,很大的一块地方。
相当于后世的广东、广西全境,以及湖南、江西等省的部分地区。
颜白觉得虽然广东广西那儿还没开发,也用不到去,但是湖南江西这些地方总没有问题吧,气候宜人,水流丰富。
至于什么烟瘴之地,在颜白看来去了就放火烧山,反正也没有人,更不怕烧到人,什么飞虫毒蛇野兽全部给你干掉。
反正也不用害怕牢底坐穿。
“烟瘴之地?”
李晦震惊了:“那鬼地方大树参天,蚊虫多得能吃人,人去了拉肚子都能拉脱相,听说那儿的僚人过的都是茹毛饮血的日子,多少犯官去了那儿就再也没了声息,你确定那儿比草原要好?”
颜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水多,鱼大。”
李晦闻言喜笑颜开,搂着颜白的肩膀小声道:“要是去的时候跟我说一下,你也知道的,我用桐油泡了一支极好的紫竹鱼竿,我很想试试它能钓起多大的鱼。”
颜白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再也不相信李晦的鬼话了,这家伙说从此不会钓鱼了,结果这还没走到城墙,离开兰山还有几日的路程,这家伙的心又飘到了钓鱼上去。
颜白不禁有些不理解。
钓鱼就这么大的瘾?
一想到鱼竿,李晦就忍不住想快点回家,他迫切地想知道东市那个湖里面的鱼到底长大了没有,到底长到了多大。
几千人走了好几日,终于看到了贺兰山那宽大的山脉,这山脉像是一个巨大的屏风,挡住了从南而来暖风的脚步。
走到了这里,暖暖的风吹得人很舒服,大家的心情越来越好,队伍满是各种方言的歌谣,不用颜白催促,每个人的步伐都轻快了很多。
就这儿,颜白看到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个高瘦高瘦的老头,骨节粗大,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又明亮,看上去很有神,头发也收拾得很整齐,双手又大又长,骨节凸出。
虽然他的腰已经佝偻了,但看着坐在马背上的他,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这个人年轻人的时候肯定是一位壮汉。
他远远地看着颜白,颜白也远远地看着他。
因为他没有明显的特征,颜白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只是觉得这些人胆子不小,头一次见遇到大军不跑的。
颜白也不怕这些人不怀好意,自己身边有几千急着回家的府兵,颜白很是自信地认为,就算现在颉利可汗领一万来战,也会铩羽而归。
没有谁敢来阻挡他们的回家路。
看着他们朝着自己开心地挥舞着手臂,颜白也开心地挥挥手。
可爱的大唐百姓!
就在挥手间颜白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看到那个老头手里拿着一个颜白非常熟悉的东西,那是颜白在泾阳时候捡的,后来作为定亲的交换礼送给了裴茹。
颜白之所以熟悉,因为绳头绑得是一个吉祥结,说是吉祥结,其实是一个死结,那个疙瘩是颜白亲自绑得,所以颜白一眼就认出来了。
该死的恶心东西。
颜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他静静地覆盖上面甲,从身边一辆马车上抽出了马槊。
陈林似乎和颜白心意相通,就在颜白拔出马槊的那一刻,他已经把长弓拉出了满月状,一声弓弦轻响。
老头坐下的骏马发出一声哀鸣倒地,老头张开双臂如同大雁一样跃起,稳稳地落在地上,这一手彻底地惊呆了众人。
陈摩诘等人也反应过来了,快速地抽刀上马,李晦的家将一见情况不对,立刻竖起游击将军的军旗,双臂来回抖动,片刻之后整个大军响起了长刀出鞘的厉声。
对面几人一点不惧,老头朝着颜白拱拱手笑道:
“颜县伯,我要是死了,结果可就不妙了哦,不过你放心,今日我来只有一事相谈,说完之后我就走,此后您绝对不会见到我这个糟老头子一眼。”
颜白竖起手:“说!”
“事关机密,可否请县伯过来一叙?”
说罢,他挥挥手,身后的人全部下马,分成两排,恭敬地站好,仿佛这儿有一座大门,他们准备迎接客人。
颜白笑了笑,狠辣一闪而过:“好!”
说罢,他打马上前,准备看看这几个人葫芦里卖什么药,而且颜白也迫切地想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拿到自己送给裴茹的礼物的,自己走的时候庄子明明都安排好了一切,他们是怎么去自己家的。
不过,颜白知道自己不能着急,有些事儿只要做了,就一定有痕迹,只要自己回去,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只要知道是谁,颜白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惧鲜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