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天才蒙蒙亮,长安街面上已经有了步履匆匆的行人。
夏日的长安宵禁时间会比其他的时候要短一些,因此开城门的时间就提前了一些,约莫半个时辰,别小看这半个时辰,这可是难得的恩遇。
若是以前,那是雷打不动的固定时间。
不管冬日和夏日时间长短的问题,一更敲鼓宵禁,必须回家休息,禁止外出走动,直到第二天五更,才可以出门,如果有谁敢违反,那就要挨打。
洛阳那边是笞打四十,长安这边是笞打五十。
现在多出了半个时辰,长安的商家就能多出半个时辰准备,也就比平日多出半个时辰的营业时间。
商人是最开心的,他们能多卖点货物,自然,朝廷的课税大使也能多收点税钱。
郑阿四早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看着今年五月才修缮一新的小宅子,郑阿四满心不舍,今日他就要离开长安去仙游。
上一次离家是去仙游县当衙役,今日离开还是去仙游县。
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是去仙游县当县尉,昨日吏部已经下了命书,所以今日就要出发,明日就要准备上任。
上次离开只有牙人相送,那时候郑阿四还担心自己的房子被租出去后得不到爱护,今儿不一样了。
郑阿四看了一眼自己特意请的妇人,轻声嘱咐道:
“刘三娘,我这房子您可得给我看好了,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这房子今后我要当祖宅的,看护得不好,我可是得找牙人去好好地说道说道了!”
郑阿四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当初借钱修缮的这破房子,没想到才修缮好,人还没住上几日就从不良人成为了衙役。
今年又修缮了一次,也才住了一个多月吧,一下子就成了仙游县的县尉。
自己什么命郑阿四知道,可自己这条贱命在短短的五年里面,由贱籍变成了小吏,再由小吏变成了一个从九品的县尉。
别看是个最低的九品,但此后吃的粮食也叫官粮食,秩俸二百石呢。
手底下有几十号人。
郑阿四觉得自己的命道就是宅子选得好,不然怎么碰得上颜侯,不然又怎么能成为人上人。
胖胖的刘三娘接过钱,笑道:
“郑大郎,您就把心安在肚子里吧,有坊正作保,民妇怎敢乱来,您放心,我一日三看,五日一清理,我保证比爱惜我自己的家还要爱护县尉您的府邸。”
郑阿四笑着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才粉刷的墙壁,郑阿四不自觉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扶正官帽,然后推开了大门。
大门外都是来送行的人,有在长安县的同僚,有自己昔日当不良人时的伙计兄弟,也有住在一起的街坊邻居。
大伙一见正主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齐齐地朝着郑阿四说着道喜的话,热闹极了。
看着同僚,老友,旧人,乡邻,郑阿四露出笑脸,一边拱手,一边致歉道:
“时间太紧了,不然怎么也得请大家好好地吃一顿,多担待,大家多担待,不过请大家放心,等我把仙游那边安顿好,这顿酒一定会补上的!”
楠柏皖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搁在车驾上,笑道:
“可别让我们等太久,我们的嘴刁得狠,下次回来怎么也得喝仙游的美酒,大家说是吧!”
众人闻声,连忙高喊:“是啊,是啊,非仙游的美酒不喝!”
郑阿四指着楠柏皖笑道:“你就别来折腾我了,我可听说了,守约小郎君指名道姓地点了你,你如今也是高升了。
兄弟们,别忘了他啊,这家伙在衙门吃了四年的分红,每年都几十贯银钱,富得流油,可不得平康坊走一遭啊?”
楠柏皖虽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但被郑阿四这么一点出来,看这大伙吃惊的样子也难免有些得意。
自己知道那是一个人开心,自己若是说出来,那就是有些不厚脸皮,不知道好歹了,有的人肯定会说,不就一个衙役么,显摆什么?
花花轿子众人抬。
可众人都知道了,就不担心这些了,那心里才是最开心,自己家虽然就在长安,但谁不想混出点名堂来,衣锦还乡,好让人羡慕啊。
闻言。
眼眶乌青的楠柏皖斜着看了众人一眼,朝着众人拱手道:“我不像某人一样,做事偷偷摸摸的,小气的要死。
一会等郑县尉走了,都跟我去平康坊,姑娘虽然我请不起,但酒水么大家敞开肚子喝,诸位有一个算一个,今儿啊,不醉不归!”
众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郑阿四苦笑着拍了拍楠柏皖的肩膀,大声道:“十月,最迟十月,等我回长安,咱们也去平康坊,楠帅有的,我这儿也有!”
众人又是一阵雀跃地欢呼声,他们是真的开心。
这一帮子都是苦命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懂得情义二字怎么写,如今眼看着一个个都好了起来,先有秦月颖一跃成为少府监七品官。
今有郑阿四成为仙游县尉。
榜样的力量已经在这群苦命人心里扎下了根,只不过这个根有点歪,别人都是向着榜样学习,这些人没有这么想。
他想的是怎么跟着宜寿侯卖命,因为像秦月颖他们这几个都是最早跟着颜侯混的,所以才有今日的地位。
眼见时候不早了,郑阿四举起双手示意了下,待众人安静,郑阿四轻声道:
“兄弟们,今儿能来的都是亲近人,我也不说虚的,先前我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了一点吃的,如同一只野狗。
但我郑阿四能从一个贱人混到今日这个地步,全部仰仗颜侯。
今后颜侯不当县令了,要去兵部任职,长安万年两县分别给了颜善县令和裴郎君,别的话我不多说了,多干事,少耍心眼,好好跟着他们干,功劳不会被淹没,我的今日就是大家的明日!”
郑阿四声音有点哽咽,深吸了口气,掷地有声道:“我们好好干,断了这条贱命,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当人!”
众人脸色一正,跟着郑阿四道:“对,我们要堂堂正正做人,断了这条贱命!”
骄阳升起,马车缓缓前行,车里的郑阿四泣不成声,他一手握着官印,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夫人的手。
郑氏这次难得没有打趣自己当家的,她把头靠在郑阿四的肩膀上,伸出手轻轻地擦着郑阿四的眼泪。
马车颠簸,车帘晃动,偷偷钻进来的阳光给两人脸上铺了一层浅浅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