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的话音落下,朝堂沉默了很久。
过了许久,殿中监宇文士及苦笑着站出身来,朝着李二拱拱手道:
“启禀陛下,今日朝会我见御史身穿大礼服,御史台这边怕是有要事要说,魏侍中身体不适,今日朝会告假休养,御史之事无小事,臣提议,不如让御史先说。”
李二看着几名身着豸冠、朱衣、纁裳、白纱的御史,点了点头:
“小事常服,大事着冠,想必是有要紧之事要说,既然如此,那就缓一缓,咱们先听听御史台所言何事,之后六部再正常议事!”
所有人看向了御史台,御史台这边走出一御史,朝着李二行礼后道:
“臣,刘万坤,有三个问题想问问宜寿侯,一为:楼观学为何外人不得进入?二为:匠户商家之子为何能走读旁听?三为:一家之言,行蛊惑之事!”
颜白才走出半步,就被身后的王绩拉了一把,回头间,王绩已经走到大殿中。
只见王绩走到刘万坤身前,面容平静道:
“我是书院的先生,主管教学的祭酒,刘御史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可好,届时你若觉得不满意,再问宜寿侯可好?”
刘万坤面容平静,轻声道:“可以!”
王绩朝着陛下拱拱手,然后面对群臣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好奇这个问题,心里也有疑问,今日被问,索性由我这个先生一并讲出来。
首先,为何楼观学外人不得进入,因为后山有火药作坊,书院是第一道屏障,三省六部都知道,刘御史,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刘万坤脸色瞬间一片惨白,国朝机密,有意探知者,除三族!
王绩笑了笑,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匠户商人之子为何能走读旁听,这个问题好啊,圣人言:有教无类。
陛下也说过,乃有贵贱,同宜资教,不可以其种族庶鄙而不教之也。教之则善,本无类也。
刘御史,今日陛下也在,你也可以问问陛下,孔师也在,你也可以问问他,我相信你一定会有答案。”
刘万坤的脸又白了一分。
王绩继续道:“一家之言,行蛊惑之事?这个问题也很好啊,因为这个问题还真的把我难住了。
众所周知书院教学子六艺,孔师也曾去书院讲过课,陛下也曾经去考察问了学子学问,敢问刘御史,你束发求学时学的是哪家之言?”
王绩转身看着孔颖达,笑问道:“敢问孔师,颜家学问是否为儒家正统。”
孔颖达认真道:“必是正统。”
三个问题,自己给自己挖了三个坑。
外人不得进是因为有火药,这是机密之事,被自己问出来了。
走读生的问题是圣人的有教无类,自己怀疑这个就是怀疑儒家学问,自己顷刻间会成为天下学子人人喊打的老鼠。
一家之言,颜家一家之言就是正统。
又何来一家之言之说。
刘万坤只觉得眼前所看之物皆在疯狂的旋转。
看了看房公,房公闭目不言,看了看魏公的位置,魏公告假,再看了看杨家所在,杨家众人古井无波,刘万坤知道,自己是被人抛弃了。
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昏倒在大殿上。
李二挥挥手,内侍抱着刘御史就开始掐人中。
朝堂议论纷纷。
李孝恭轻轻用肩膀碰了碰李道宗,轻声道:“道宗,你说说这些御史都是哪家的?”
李道宗摇摇头:“哪家的我不知道,昨日酒宴你跟我说了以后我回去想了许久,我发现这个事情根本就不简单。
有人想闹事不假,不闹,拿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是都不傻,都不想当出头鸟,所以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楼观学。”
李孝恭疑惑道:“那是?”
李道宗深吸了一口气:“有人又把隋朝旧臣的事情挑起来了,我看啊,他们目的就是让蜀王李恪动起来。
只要蜀王这边动了起来,太子身边的人自然也会被动的动起来了,两方都动了起来,自然会有交手,那剩下的一方就获渔翁之利。
所以,我觉得,这才是他们的目的。”
李孝恭骇然的看着李道宗,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安定多久啊!”
李道宗笑了笑:“蜀王很聪明,比任何人都聪明,无论是谁求见,他都避而不见。
为了更彻底的避嫌,他特意关闭了楼观学,美其名曰冲刺明年的春闱,所有外人不得进入,替帖子都不行,就是不见。”
“那这个事你怎么看?”
李道宗笑了笑:“人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陛下十六岁开始征战沙场,南征北战,攻无不取,刘黑闼、罗艺、萧铣、颉利都是当世豪杰,却被他一一打败,这是立功。”
李孝恭不解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
李道宗摆摆手:“你先听我说,陛下荣登九五之位后轻徭薄赋,唯才是举,广开言路,从谏如流,非有大德者而不可为,可谓立德,这是立德行。
三不朽陛下已经完成了两个,唯有立言还没达到。”
李孝恭一头雾水:“道宗,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道宗压低了嗓门,声若蚊蝇道:“听说有皇子在写书,书名叫什么《括地志》,这书选的好啊。
自魏晋以降,五胡乱华,我中原大地有四百多年的乱世,山川地名屡有更替,如今有人要给后世作标准,是不是大功德?
再者而言,编撰此书自然需要人,自然也就交到了士大夫交到了博学之人,而且还博得才名,陛下呢,也心生欢喜。”
李道宗幽幽一叹:“唉,少年人的性子不服输,到了这个年纪谁也不服谁,总认为自己也能行,不知不觉间,就做错了。
再加上有人在背后刻意的推波助澜,行那投机取巧,两手抓之举,这错,就已经回不了头。”
李孝恭佩服的看着李道宗,他实在没有想到李道宗有这份见识:“佩服,身在边关还有这份见识,厉害,真让我刮目相看!”
李道宗惭愧的笑了笑:“不是我,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二悟出来的。”
李孝恭闻言心里酸溜溜的,不由的回头看向了李崇义。
李崇义正在嚣张的挖鼻孔,伸长着脖子看内侍在给刘御史掐人中,感受到一股子“杀意”袭来,扭头一看是自己的阿耶。
见阿耶正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
李崇义遍体身寒,他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一没有睡觉,二没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阿耶为何这个眼神看着自己?
莫不是?
看了看还没有醒来的刘御史,李崇义瞬间就悟了,莫不是阿耶嫌自己身为礼部官员,没有过去搭把手,而是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的看着?
一念至此,李崇义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脸色立刻变得庄重起来,走出朝列,掷地有声到:
“陛下,臣想一试?”
李二诧异了片刻,瞅了瞅河间王。
李孝恭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李二揉了揉眉心:“去吧!”
李崇义推开内侍兴奋道:“对晕倒的人不能掐人中,也不看看如今的天气,依我看这就是热的,捂着了。
听我的,应该先脱衣服散热,最好把上身脱光,来来,帮我找点酒水来,待会扑上去刮一刮保准醒来……”
刘万坤醒了,再不醒就被李崇义在这大殿之上把自己脱光了,与此同时,长孙无忌站起了身,朝着李二拱手后笑道:
“陛下,既然臣子有疑问,臣建议不如派御史进书院走一遭,上上下下都查一查如何?一来,可以给书院一个自证的机会,二来,也可以让书院的所作所为彻彻底底的让诸位大臣知道。”
长孙无忌的话音落下,颜白走出身来,笑道:“陛下,臣弹劾赵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