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发展到有些诡异的地步了，两个人有一天竟然能在这样安静平和的氛围里，一个作为讲述者，一个作为倾听者，在这里共同完成一个故事的陈述。

    “之前跟你讲的前面一部分还记得吗？”

    陆早早点点头，“记得很清楚，一共都没有过去一天呢，我记忆力其实还算不错的。”

    谢洄年只是那样看着她，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怕谢洄年不相信，陆早早加重语气，很认真地重复，“真的，不骗你，背课文的时候我总是记得很快，而且也能记得很久，不是那种临时记忆，过去的很多事情还存在我的脑子里，这么多年了我也还是记得很清楚。”

    “嗯，我相信。”

    谢洄年说完之后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眼睛依旧放在她脸上，整张脸显得很平和宁静，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是陆早早总觉得谢洄年刚刚那种笑容并不是出于类似开心这种情绪的笑，反而有一点似有若无的难过和迷惘。

    不懂为什么谢洄年突然会有这种情绪。

    但是莫名其妙地，陆早早也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难过，那种悲伤像是突然被空气过递了淌在了陆早早心里，她本来想要伸出手去安慰一下谢洄年，但是还没有来得及问，就被谢洄年突然冒出口的话给弄得缩回去了。

    一时之间被冲击地有些发懵。

    她听见谢洄年问，“那你岂不是会很难过。”

    “过去的那么多事情都铭记于心，无法忘怀的话，其中是不是有很多痛苦悲伤的事情，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是不是会很难过？”

    谢洄年连着问了两遍陆早早会不会难过，语气其实是陈述句。

    因为知道结果是必然的，所以并没有太多的疑问。

    但是陆早早却摇了摇头，很安然且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她看着谢洄年的脸说，“我不难过。”她甚至半真半假地笑了下，然后继续说，“真的。”

    如果光听语气谢洄年甚至分辨不出来陆早早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凭借心底那种很强烈的猜测和对陆早早的了解，他知道那八成是假话。

    陆早早一定会是难过的。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陆早早把脸转过去，不看他，只是看着白色的墙壁说，“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其实现在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坦然接受。”

    “难过？或许也会有一点吧。”陆早早漫不经心地说，“但谁又能保证人生就是永远一帆风顺、永无挫折伤悲的呢。”

    她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讲述过去那些隐忍、难堪、悲伤，以及非常非常多无望的瞬间，过去的一切都像是一张张紧密而又布满尖刺的网，陆早早从中逃脱后没办法坦然诚实地向任何人展露自己的伤口。

    她要隐瞒，要掩盖，等把伤口养好之后或许就真的不难过了。

    反正那些事情过去的也都过去了，难过还是喜悦对眼下人生产生的意义都不大。

    “好了好了。”陆早早又把脑袋转回来面向谢洄年，老老实实地缩在被子里问，“你的故事还要讲么？”

    “嗯。”

    谢洄年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从上次没有讲完的那一部分讲下去。

    “那只小猫跳到王子的桌前之后就没有动过，它样子很普通，只是那双眼睛非常美丽清亮，像一块黑色的无价宝石。在大殿仍旧处于混乱之际，王子把它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之中，宴席结束之后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小猫非常安静，总是一动不动地缩在王子为它搭建的小窝之中，它的身上只有一处很小很小的伤痕，在一块带有红色绒毛的爪子边，在王子的照顾之下很快就好了，可是依旧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似乎很怕生，偶尔见到外面非常明媚的阳光才会稍稍兴致昂扬一下。”

    “说起来也奇怪，把小猫带回来的第一天，王子寝殿之中那棵早已经枯萎许久的大树竟然开始恢复了生机，而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短短几天之内枝繁叶茂，绿叶如荫。”

    “时间很快就到了月底，已经到了跟邻国公主见面敲定婚期的日子，王子和国王王后全部盛装出席，车笼中装满珍珠黄金、华美锦绣，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邻国，百姓夹道迎接，热烈欢呼，王子也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灿如春华、聪慧过人的公主。”

    “确实是名不虚传，果真如此。他们被安排在宴席的对面，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瞧清楚对方的脸，王子心情恹恹，只是盯着桌子上钩织的月亮和星辰发呆，时间已经到了晚上，漆黑的天幕像冰冷的绸缎，王子还在担心这只小猫单独在房间待了这么久，有没有好好吃饭。”

    “宴席一结束，王子就迫不及待地冲回房间，在房间各个角落寻找一圈，甚至连屋外的花园也找了一圈，都没有小猫的身影，第二天清晨，小猫依旧没有回来，问遍了周围的侍卫和看护，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只瘦削孱弱的小猫的身影，王子顿时心如死灰。”

    “第二天，他们要求王子和公主单独外出游玩，说是要培养和巩固感情。王子心不在焉，依旧在寻找小猫，公主很聪颖，询问王子是否属意这份婚约。”

    “王子目光冷淡地摇摇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跟公主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我父母的愿景，顺便确定一下我的心意，很可惜，第一眼我就确定我永远不会喜欢上公主。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我要找到我的小猫。”

    “好在邻国国王和公主都是非常通情达理之人，跟自己的父母说明情况之后，他们也并没有一味强迫，只是说再给他一段时间考虑。王子已经不想理会这些事情，他只是派遣出自己所有的随从和护卫，日日夜夜寻求小猫的踪迹。”

    “可是直到回国的那一天，小猫还是杳无音讯。”

    “年关将至，国王设置巨大的新年宴席，邀请王公贵族携带家眷前来赴宴，琼浆美酒，玉石宝器铺陈在长长的桌面之上，音乐声和说话声源源不断地传进王子的耳朵里，听得他心烦意乱。”

    “突然旁边传来一声酒杯和瓷盘被撞倒的声音，丁零当啷，王子看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长裙的女孩把手瑟缩回来，拉开衣袖，擦去沾染在手臂上的污渍，露出了小臂上一块红色的疤痕，整个人依旧是瘦削胆怯的。”

    谢洄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突然死死地盯住陆早早，一动不动地问，“你知道王子那刻心里面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谢洄年意味深长地回答，“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