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经纶他们敲响房门的时候,安歆正在写文章。
自从那日收到从《文学报》发来的电报,他就开始筹备这篇文章了。依照目前的进度,他再写两天估计就能把这篇文章写完了。
这篇文章一出,再加上身为李氏族长的李正升发话,他相信可以很快平息这风波。
他笔不停:“进来吧。”
杨经纶领着李淑然进来了。
小姑娘带着哭腔喊道:“哥~”
安歆了然的放下笔,无奈回过头去:“你们还是告诉了她。”
杨经纶严肃道:“这件事毕竟李淑然也算是个当事人,总有知情权。”他顿了顿,又把小姑娘刚才的打算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安歆,目光隐含威胁:“你瞧瞧你妹妹都急成什么样了?你要是再不说你的打算,你妹妹这辈子的名声都别想要了!”
安歆有些惊讶地看了李淑然一眼,在看清她眼中的孤勇时笑了,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问道:“你说,是你自己出马,和他们拼了个玉石俱焚好,还是让别人出马和他们争斗,我们只要看戏的好?”
“……当然是后面的办法好了。”
安歆拍了拍她的头:“还不算傻到低。”他瞥了眼一头雾水的杨经纶,淡淡说道:“这件事我只要用我的文章作为应答好了,其余的,自有李家人出面为我争辩、背书。”
少年微微一笑,笃定说道:“所以这件事不需要我出马,李家自己比谁都想解决这件事。因为我,代表着李家的名声和未来。之前我已经给叔父拍了电报,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件事就能解决了。”
季祺松了口气,“如此就好。你们家总算有些明理人。”
“不好。如果让李家出马,这件事很可能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少年笑容有些讥讽:“毕竟总有一些人不想伤了和气。”
他偏了偏头,瞟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稿纸,眼中闪烁着兴致盎然的笑意:“所以,我才需要写这篇文章啊。”
李正升沉默坐在主位上,下首处坐了两排,都是李家的族老们。
小厮进来时,就见老爷脸阴得都能滴出水来,明显正在强压着怒火。族老们也是面色不善,眼神直冒凶光。
小厮抖了一下,低下头不敢再看,声音细如蚊蝇:“老爷,人来了。”
李正升冷哼了一声,“让他给我滚进来!”
几息后,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走了起来,他大概三四十岁,利目薄唇,鹰钩鼻,看起来就一副刻薄寡恩相。
他面不改色对上左右两排族老们的阴沉目光,冲位于上首的李正升拱了拱手,沉声问道:“不知族长喊我过来是为何事?”
李正升冷笑出声:“李廷业,事到如今你就别装了!我为何叫你,你心里清楚!”
李廷业心下一慌,面上却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族长这话是从何说起?”
李正升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立刻登报,以景然父亲的名义澄清报纸上对景然的攻讧,恢复他的名誉。”
李廷业脸色也沉了下去:“难不成报纸上说错了吗?且不说他之前究竟做了多少荒唐事,就说他顶撞污蔑嫡母,又拐跑有婚约的亲妹,陷我李家于不义之地是有目共睹的。我即便是他的父亲,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件事不存在。报纸上有正义之士看不过眼发声讨伐也是正常。”
虽然二儿子突然在报纸上发声打乱了他的全部规划,但是却也给他彻底掌控长子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那个畜生若想解决这件事,就必须给他好好道歉,他才能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糊涂啊!”这次发声的不是坐在首座的李正升,而是位于他左边下首第一位的族老。他站了起来,用力点了点李廷业,气的胡子都开始抖了:“你以为李歆名声差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名声就好听了?!”
李廷业沉默了一下,苦笑道:“子不教父之过,之后我会把他喊回家,好好管教。”
又一族老站了起来怒斥道:“管教?到那时候他的名声就毁了!我们李家这一代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才子,难不成就要因为你而毁了吗?!”
李廷业强辩道:“这件事是他做错了,既然做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李正升终于听不下去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看着李廷业的眼神像是在喷火:“真是蠢不可及!真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生下李歆那般灵慧的儿子!”
李廷业虽然摄于李正升往日的威严不敢回嘴,但是眼中还是浮现清晰的不服气。
李正升几乎要被气笑了,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打爆李廷业的狗头,他恭敬地侧了侧身,拱手道:“二叔祖,你给他说。”
被他称作二叔祖的是坐在他右手下方第一位的老人。他之前一直耷拉着眼皮没有说话,此时才掀起眼皮看了李廷业一眼。
这位老人名叫李德辉,今年已经九十八岁了,是目前李家最长寿的,也是辈分最高的人。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行将老朽,平时也大多在屋里含饴弄孙,不问世事,但是李廷业并不敢因此小看他。
“你不想发表澄清的文章,可以。”李德辉抬起眼,迎上李廷业大喜过望的眼神,浑浊的双眼突然锐利逼人:“把你关起来,找人用你的名义发文也是一样的。”
李廷业大吃一惊,额头上的汗立刻就出来了,他强笑道:“二叔祖,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李德辉看向他的眼神是一片冰冷:“老夫从不开玩笑。”
他站了起来双手背后,轻声慢语发出诘问:“你知道李歆在北平都结交了什么人吗?你知道有多少位先生写文称赞过他的文章吗?你知道我李家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这般的少年天才了吗?你以为所有人都看不出这件事是你在后面搞鬼吗?你以为……”他轻笑一声,声音越发柔和:“你算什么东西?”
李廷业脸色清清白白好不精彩,却还是强撑着反驳:“我自己儿子他有几斤几两我再了解不过了,他不可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必是……”
李德辉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代笔?李廷业你这把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了。”他不给李廷业反驳的机会,看过去的眸光深深,格外有力量:“你自己蠢就罢了,却还想拉着整个李家坠入深渊。你怎么不想想,你家大儿子为何前后判若两人?”
他喘了口气,继续质问道:“李歆小小年纪就能想出自污的手段来保护自己,如此忍辱负重的坚韧心智,就连老夫年轻时也做不到。以此子的心性和手段,若真是因为你恶了李家,焉知他不会毁了李家?”
李廷业冷笑出声:“就凭他?”
李德辉好像挥苍蝇般挥了挥手,对守在门口的小厮们说道:“把他关进房间里好好清醒清醒。”
李廷业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小厮捂住了他的嘴,强硬地把挣扎不休的男人拉了出去。
李廷业要是听话了,这件事就和和气气过了,但是他就是不服不懂……这个人就是废了。
李德辉叹了口气,目光中浮现匪夷所思的费解:“李歆可是他的嫡长子,将来有出息了,还不是他这个父亲的脸面?”
李正升说:“我想他应该打的是用这件事来要挟景然乖乖听话的注意。”
李德辉摇头:“真是蠢不可及。”他看向李正升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还好你当机立断,早点笼络住了李歆。你等下就以李廷业的名义向报纸发文,帮助李歆恢复名誉。王氏就让她守祠堂,为子孙后代烧香祈福吧。”他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道:“李歆这般人物怎么能有如此糊涂的父亲?长此以往怕是会为我们李家招祸啊。”
李正升眉心一动,“二叔祖,您的意思是……?”
李德辉思索几秒,当机立断道:“廷轩家不是还没有后吗?就把李歆和她妹妹过继到他们家好了。”
李廷轩是李正升的排行最小的亲弟弟,也是嫡子。因为早些年伤了身体,所以子息不丰,现如今膝头空悬,最近刚动了过继的心思。
李正升有些惊讶。
“怎么,没想到老夫会做的这么绝?”李德辉笑道:“你觉得老夫此时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努力劝导李廷业将功赎罪,不要伤了父子和气?”
李正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李德辉淡淡说道:“只有这样,才能施恩于李歆,让他欠下我们李家人情。”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返老还童般弥漫上少年清亮的色彩,眼底深处是经年不熄的大火,“我从那孩子的文章里读到了光,所以我愿意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