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五十五章 民国最强文豪(二十三)
    杨经纶放下手里的报纸, 尽管他早已经看过安歆写的原稿,可是此时重读《畜生道》,他还是全身发冷。

    《畜生道》这篇文章掀开了以汉人为主体的中华民族习以为常几千年的面纱,露出血肉模糊蛆虫遍布的内在来。

    不忍卒读, 却又不能不读。

    他几乎都有些敬畏地看着斜侧方正在伏案疾书的少年了。

    少年身体虽单薄, 但是却有一个恐怖且强大的大脑, 足以改天换日, 也足以与千军万马为敌

    身为编辑的敏锐直觉告诉杨经纶,这篇文章会引发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所以这篇文章送到上海的《文学报》分部时,编辑们一致决定开出千字十元的高价。

    这已经是一流作家的价格了。

    但是任何看到这篇文章的都明白, 这篇文章值得这个价格。

    这篇文章会成为划时代的作品, 这是所有编辑心照不宣的共识。

    《畜生道》这篇文章安歆最初刊登在了上海的《文学报》分社上。一日后,北平的《文学报》总部也进行了转载。

    三日后,天津和南京的报纸对《畜生道》进行了转载。

    又两日,江苏与河北的报纸转载了《畜生道》。

    又过了几日,就连奉天的报纸都一字不漏地刊登了《畜生道》。

    以上海和北平为中心,《畜生道》以包抄之势迅速席卷了华夏的大江南北,一时间大街小巷“畜生”之声不绝于耳。

    起初报纸上的评论还大多集中在对李廷业和王氏的抨击上,然而很快事态便失控了。

    《畜生道》这柄小剑锋芒毕露,乍看是作者守夜人把刀捅向了自己的原生家庭,实则他是剑指统治了华夏几千年的愚孝和父权。

    如此惊世骇俗之举自然引发了举国震撼,也引发了一场会被计入后世史书的有关孝道的大论战。

    《文学报》:华夏孝道还要吃人多少年?

    《津城大事》:混账东西的荒唐话!当局理应封杀!

    《平原晚报》:满口的仁义道德,肚子里的杀人主意。

    ……

    来自五湖四海的读书人以笔作为武器,报纸作为战场,为了自己的理念开始了不见血的厮杀。

    在这不见硝烟的战场下面,有一股暗流在缓缓酝酿,流动。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哭天抹泪坐在地上,对着围观的乡里乡亲哭诉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让我死了好!我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出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娶了媳妇不要老娘了!那个狐媚子就会把住男人不放!我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门!”

    儿子涨红了脸,低三下四道:“娘,别闹了,算我求你了,咱们走吧!”

    老妇人止住了哭声,用力地盯住儿子,中气十足问道:“你知道错了没有?”

    “……都是儿子的错,您别伤了身体。”

    老妇人得意勾了勾唇角:“那你休妻!”

    儿子为难道:“娘,春娘为我们家操劳那么多年,一直用心侍奉您,还给我们家生下了三个好孩子,再贤惠不过了,怎么可以休掉她呢?”

    老妇人气的双眼都在喷火,一拍大腿又开始哭嚎起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儿子是个只听媳妇话的软蛋,孬种!谢春娘那个贱人不安好心巴不得我早点死呢!人人都说养儿防老,我养的好儿子却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他媳妇害死啊!”

    “娘!”儿子终于怒道:“你不要胡搅蛮缠了好不好!春娘的贤惠都是有口皆碑的,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根生!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娘说话?”乡亲有人呵斥。

    找到撑腰的,老妇人的哭声更大了,不依不饶拉着乡里乡亲评理:“你们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好好好,你现在是长大了,我老了,没用了,你就不管我死活了啊!你七岁没了爹,是我又当爹又当娘地把你带大……”

    “够了!”儿子忍不可忍终于吼出了声,他瞪着地上撒泼的老娘,仿佛在看着什么吃人的妖怪:“常言道母慈子孝,若母不慈,儿子又如何能孝顺得了!春娘对你晨昏定省,扇枕温衾,可是你是怎么对待春娘的?春娘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被你罚跪立规矩,最终孩子流产,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您不心疼,我心疼!”

    老妇瞪眼又要说什么,被儿子不耐烦地打断了话:“儿子忍了十几年已经受够了!今日说不得就得做上一回守夜人口中的畜生了!哪怕要被千夫所指,我也要和春娘好好过日子!”

    “母亲,我们就此分家别过吧!”

    ……

    《畜生道》走过的地方,如儿子这般觉醒的人不在少数。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孝道这顶大山压在华夏人身上实在是太久了,不知多少人因为一个“孝”字而生不如死。

    如今《畜生道》的横空出世,却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最佳的榜样。

    与其做个孝顺的人,不如做个自由快乐的“畜生”。

    安歆的上海之旅原定为两星期, 却因为他要写文应对李景的突然发难,两个星期的旅程最后足足拖到了三个多星期。

    《王朝崛起》也因此开了三个星期的天窗,最后《北平小说报》几乎一天一个电报,催安歆回去更文。

    等他们从上海回到北平时, 正好赶在了除夕的前一天。围在他们住宅前的记者早已散去, 街上飘着浓浓的年味。

    安歆没有回奉天的李家祖宅, 而是和李淑然两个人在北平的小院里过了一个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新年。

    冬天最适合吃火锅, 所以除夕夜守岁的兄妹二人面前就摆上了火锅。

    他们围坐在桌前,看乳白色的锅底汩汩冒泡,碧绿色的蔬菜和鲜红色的牛羊肉沉沉浮浮, 煞是好看。

    屋外传来小妮和周大儿子的嬉戏笑闹声。自从安歆送她去念了学, 王小妮越来越活泼了, 那双偶尔会显得无机制的双眼也灵动许多。

    李淑然垂眸, 举着筷子期待地注视着浓香的火锅, 待到安歆说“好了”, 她便兴高采烈地夹了一大块牛肉, 吹了几口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腮帮鼓鼓好像贪吃的松鼠。

    安歆浅笑着看着她贪吃的模样。这一年来,若是变化最大的人, 那就非李淑然莫属了。

    这个羞涩腼腆的小姑娘在学习中飞速成长起来, 成为了如今这般勇敢热烈, 聪慧果断, 敢爱敢恨的模样。

    “淑然,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李淑然咽下嘴里的东西,思索了几秒, 然后笑道:“希望哥哥和我都能无病无灾,年年岁岁如今日。”

    安歆笑了, 却道:“我的新年愿望倒和你不同。”他望向屋外皑皑白雪,耳边是热闹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双眸微阖,掩住了其中的复杂,“我的愿望……是自由。”

    李淑然怔怔看着对面穿着红色唐装的少年:“自由?”

    “对啊,自由。”氤氲的雾气中,少年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音色里藏着刻骨的孤独和一往无前的坚定:“我在岁月的长河里跋涉,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二字。”

    “自由是超脱,是自在,是流浪,是独行,是独上西楼,望断天涯路的孤寂,也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一往无前。”

    李淑然的心脏突然嘭嘭直跳,她望着在雾气里模糊了面容的兄长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不太懂兄长的话,但是并不妨碍她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永恒的孤独意境。

    就像眼前的美食,屋外的笑闹,喜庆的春节,她,连同这世间的所有一切都和眼前的少年无关。

    少年有他的山海,有他的重重山影,有他的万里波涛。

    如果可以,风给他,沙漠给他,天空也给他。

    是无拘无束的风,会下大雨的沙漠,和铺满星辰的天空。

    万物给他,让他自由。

    李淑然沉默很久。久到火锅已经失去了温度,屋外响起了零点的鞭炮声,她才终于抬头看向看向安歆,眼睛在哭,嘴角却在笑着:“哥,祝你自由。”

    屋外鞭炮声大作,万千烟花升空,在少年脸上印下斑驳的光影。少年面白如玉,剔透双眸明明暗暗,笑容与屋外烟火交相辉映,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被鞭炮声碾碎在了风里。

    李淑然却读出了那句无声的话。

    他在说:“淑然,你要好好活着。”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民国十五年,来了。

    这一年,李淑然14岁,安歆也17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