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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蛮族天都,狼居胥山
    “许多宗门,说北凉军要抄他们的家,已经开始造反了!”

    “……”

    不需要部下汇报,站在劈月山庄的高处,也能够看到凉州城内的四处火起。

    武圣只有两个。

    但是拥有玄象坐镇的宗门的,还是颇有几个的。

    突然这么一闹,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更不用说,城外还有敌袭。

    “楚仕雄!”

    “你率领左右后三部兵马,围住劈月山庄,稳住他们情绪,说清楚怎么回事,天亮之前务必控制住局面。”

    “前部、中部兵马,跟我去长城!”

    “……”

    乱局之中。

    最可怕的就是混乱,一旦乱起来,就算有再多的兵马都没用。

    如今城内最快调动起来的,也只有洪泽营。

    其余玄武营等,都需要时间,不如干脆留下来平息城内的乱局。

    “大人!”

    夏琮汇报道:“三苣火,三积薪,当有两千人以上来犯!”

    “再探再报!我要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

    “报——”

    “长城西北角出现缺口,有千余蛮族骑兵已经涌入长城以内,如今在枫溪村一带烧杀抢掠!”

    “……”

    “中军去缺口堵死退路!”

    “前军即刻前往枫溪村!”

    ……

    枫溪村。

    村尾破瓦房。

    屋内。

    一名女子在昏暗的烛光下给破损的衣裳缝制着补丁。

    “呼~”

    似乎是有些心疼蜡烛,她轻轻吹灭火光,就借着月光继续缝制,偏偏又时不时向窗外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嘶……”

    不出意外的,针尖刺穿手指。

    女子倒也不在乎,只是把手指放到嘴边,等到血止以后就继续缝制,只是动作越来越越焦躁不安,最后实在是没办法静下心来,干脆放下东西起身。

    “阿弟怎么还没回来。”

    苏雯和弟弟自幼相依为命。

    弟弟苏灿不爱读书。

    如今攒够银钱,买了把弓箭,学着村子里的长辈们去山上当起猎户。

    只是今个儿……

    这么晚都还没回来。

    听说山里大虫、黑瞎子多的是,还有一种双眼发红有毒的凶兽,最近村里不少人都遭难,弟弟万一要是……这日子也就没办法再过下去。

    这般想着。

    苏雯打开窗子,半个身子都伸出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村口方向,就是瞧不见人影。

    就在她心急火燎间,忽然有只手拍在肩膀上。

    “啊!”

    “阿弟?!”

    “你吓死姐了!”

    “怎么回来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

    苏雯看着熟悉的少年,总算是长长松了口气。

    少年苏灿身上背着弓箭,左手拎着兔子,右手拎着野鸡:“阿姐,有肉吃了!”

    “下次你可千万别这么晚回来了,我都要被你活活吓死。”

    “放心吧阿姐。”

    苏灿一边卸下身上的装备,一边说道:“我打听过了,入宗门习武太难,过阵子我准备参军,先入凉州卫所,后面表现好的话,能够直接入北凉军。

    “说不定,还有机会入洪泽营,跟着那位将军呢。

    “入了洪泽营,咱家的日子就好起来了!到时候,阿姐也能嫁个好人。”

    “你要参军?”

    苏雯只觉得担心:“阿弟,你没听说马上就要打仗了吗,这个时候去参军……”

    “没事的阿姐。”

    少年笃定地说道:“真要是能入洪泽营,是不可能打败仗的。”

    “那也……”

    “行了阿姐,这年头不习武怎么安身立命,阿弟心里有数,我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我这就给你煮饭。”

    “……”

    苏灿端起碗拿起筷子,刚要吃饭,桌面就忽然震动起来。

    不对……

    整座房子,整个村子都在震颤!

    “哒哒哒——”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乡亲们惊恐的喊声。

    “蛮子!”

    “蛮子打过来了!”

    “……”

    惨叫声,狞笑声,刀兵声,火光声,种种嘈杂之声糅杂在一起,在短短盏茶的时间内,将原本还算是安宁的村子化作人间炼狱。

    “蛮子!”

    苏灿咬牙。

    当年。

    他们的父母,便是死于同样的动乱!

    “阿姐,快走!”

    苏灿抓起弓箭,拽住姐姐出门。

    邻里也是如此。

    有不少乡亲是从熟睡中惊醒过来的,裹挟着老婆孩子急匆匆地往城里跑。

    “阿姐,你也往城里去!”

    “阿弟,你做什么?!”

    苏雯伸手抓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提着弓箭冲入火海当中。

    ……

    “闺女!”

    中年汉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被蛮人掳上马背,拿起叉子就要上去拼命。

    可他哪里是习武之人的对手,反而是自己被震飞出去。

    “碍眼的东西!”

    一名蛮人怒目圆睁,挥舞着手中弯刀就要将其一刀劈成两半。

    恰巧此时,一条黑蛇闪过,直接贯穿他的喉咙,使得举到一半的弯刀先是一僵,然后“咣当”一声掉在地面,整个人更是随之从马背上栽落下来。

    “苏灿?”

    中年汉子转头,就看见火光中的持弓少年。

    “徐叔!”

    苏灿大声喊道:“你快带着灵儿走,城里肯定会派人过来的!”

    “好好,我知道了。”

    中年汉子扛起由于惊吓过度而昏迷的女儿:“灿子,你呢?!”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拿着弓箭没入火光当中。

    “咻咻咻——”

    箭矢不断激射而出。

    每次都能正中蛮子的喉咙。

    不多时,便是十几条性命收入囊中。

    苏灿双目如鹰,不断拉弓放箭。

    很快,也就惹来蛮人的注意。

    一名练骨境界的蛮子策马便朝着少年杀来。

    “咻咻咻——”

    苏灿连射数箭。

    然而,全都被对面手里的圆盾挡下。

    眼看着蛮子到面前,他弯腰捡起一把长刀就砍了过去。

    霎时间。

    少年只觉得自己和一座山岳迎面撞上,手臂骨骼寸寸断裂,长刀直接脱手飞出数丈,他本人更是狠狠的砸在墙壁之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震得粉碎,嘴中接连涌出数口鲜血,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刀芒在他的面前亮起。

    就在此时。

    龙吟响起。

    只听得轰隆一声,好似一条黑龙呼啸而过,蛮子将领的整颗头颅都炸裂开来,红白之物好似大雨般落下,洒得苏灿满身都是。

    “咚!”

    伴随着沉默的响声,黑龙在身边落下。

    那是一支泛着黑色光泽的箭矢。

    再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便在混乱的火光炼狱之中,看到一道矫健的身形坐于白马上缓缓收弓,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后策马离去,手中长枪银光闪耀,所过之处蛮人尽数坠落马下,直到彻底消失在黑暗尽头。

    “北凉军!”

    “北凉军来了!”

    “是洪泽营陈三石!”

    “……”

    坠入名为慌恐泥潭中的村民,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高呼起来。

    北凉军犹如烈日驱散乌云。

    不出一刻钟。

    枫溪村内的蛮子就荡然无存。

    “鸣镝!”

    “令长城中军收缩包围圈,一个不准放跑!”

    “……”

    “驾!”

    陈三石拍马提速,手中大弓嗡嗡作响,不断收割着蛮人的生命,直到杀得兴起,干脆提着长枪闯入人群当中,目之所及皆为敌寇,他便长枪横扫四面八方,罡气搅动如同龙卷,如入无人之境不可阻挡。

    数百蛮人骑兵肝胆俱裂。

    北凉军中上一个如此可怖之人还是吕籍!

    都说此人擅使箭术。

    这枪法又是何等恐怖!

    血雨刀光。

    陈三石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总之见人就是一枪刺出,直到身边之人的甲胄全部换了个款式和颜色,他才勒马而停。

    再回首。

    满地贼寇。

    “大人!”

    夏琮禀告道:“长城缺口已经堵住,侥幸进来的蛮族骑兵也已经全歼!咱们接下来是回城还是……”

    “驻留长城!”

    陈三石下令。

    城内,有大师兄他们处理,更要紧的事情还是长城。

    “是!”

    “……”

    很快。

    陈三石就来到长城镇北门的城楼当中。

    他站在城墙边缘,看到数里之外影影绰绰的蛮族骑兵陆陆续续退走,貌似是不打算继续攻城,先前的进攻大概率只是试探而已。

    直至天明。

    又有几支夜不收小队回来。

    “大人!”

    “在虎丘山一带发现蛮族新搭建的营寨!”

    “玛瑙河一带也有。”

    “……”

    “……”

    情报汇总之后。

    基本上可以得知,蛮族在北境全线压境。

    但是具体情报,暂且不够明晰。

    “再探再报!”

    “弄清楚虎丘山一带具体有多少兵马,谁坐镇。”

    “是!”

    “……”

    差不多晌午时分。

    城内传回来消息。

    各个宗门的动乱基本上平息。

    只是邵玉京、温植,以及不少玄象的高境界武者全部消失不见,不知道去往何方,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如果不是及时发现这些人遭到控制,真要是等到开战以后留在大后方,还不一定会出多大的乱子。

    “……”

    陈三石回忆起来。

    昨天夜里,基本上就在发现宗门端倪的同一时间,长城之外出现敌袭。

    基本上可以肯定。

    两者之间必定有着联系。

    这场北伐之战,怕是不能够再拖延下去。

    “大人!”

    “殿下召集十四营主将,回城议事。”

    ……

    万里之外。

    天都城。

    宇文、慕容、拓跋、段氏,是为大漠四雄主。

    他们同为蛮族,但上千年来实际上并不和睦。

    彼此之间的厮杀时常有之,都想要吞并对方。

    直到近百年来,为了对抗大盛,蚕食更加丰腴的中原大地,才渐渐联合在一起,组成草原同盟,每逢有对大盛的战事,都是一起出征一起退兵。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人心隔肚皮,免不了互相算计。

    但此时此刻。

    今时今日。

    四部大汗,竟然是空前绝后的聚集在一起。

    狼居胥山!

    草原大漠,也是分贫瘠之地和富裕之地的。

    阴山山脉,就是漠南漠北的分界线。

    山脉以南,气候相对温和,适合放牧牛羊。

    蛮人之所以能够日渐强大,就是依靠着漠南的资源丰富。

    狼居胥山,则是阴山山脉之中的群山之一,传闻上古时期曾有万妖聚集于此,直到天降神狼驱逐万妖,人族才得以在此地繁衍生息。

    故此,这里是蛮族四部心目中的圣地。

    其地位就等于紫薇山之于中原人而言。

    这一日。

    蛮族四部的大汗,罕见共同会面。

    在此地登山祭祖!

    “三百年前!”

    “我天族曾经入主中原百余年!”

    “不曾想!”

    “那盛太祖曹燮横空出世,致使我天族不得不退回大漠,蒙受足足三百年的屈辱!”

    “但也到此为止了!”

    草原四部中,又以拓跋最为强大。

    拓跋大汗举起酒碗,对着其余三位大汗说道:“盛朝腐朽,气数已尽!

    “此次我等有巫神教和古魔族仙师相助!

    “不仅仅可以拿回中原大地!

    “更能血洗中原,踏入长生之道!

    “从此以后,中原人再也没有抬头之日!”

    “那盛人皇帝甚是可笑!”

    宇文大汗冷笑起来:“如果不是他相助云州十日,我等也没有机会通过血祭打开一条天地封印的裂痕,得到古魔仙师们的相助!”

    “是啊。”

    慕容大汗跟着说道:“盛人的老皇帝为了自己多活两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数百万的百姓,啧啧,哪怕是杀牛杀羊,我们也要费一番功夫。”

    “他得逞了,续命二十载,能够继续追寻他的仙道。”

    段氏大汗冷笑道:“只可惜,他的江山恐怕没有这么久的寿元了。”

    “古魔族的仙师说过。”

    拓跋大汗说道:“这次的关键,就在于孙象宗!”

    “所以,大教主才把血祭的阵眼建立在这煞脉的末端,大阵和煞脉复苏启动之后,就算是姓孙的,也无计可施。”

    “为天族贺!”

    “贺!”

    就在大汗以酒敬天的同时,在祭坛边缘,一袭黑袍鼓荡的巫神教大祭司,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睁开双眼,神情变得冰冷凝重。

    “这……”

    “大祭司。”

    拓跋大汗问道:“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极阴蛊。”

    大祭司沉声道:“埋在城内的暗子暴露了。”

    “怎么会暴露?!”

    宇文大汗紧张地问道:“对大计可有影响?”

    “无大碍。”

    大祭司冷冷地说道:“血祭本来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干脆提前开始就是。”

    ……

    凉州城。

    六皇子曹焕把北凉军十四营主将全部聚集一处,在巨大的沙盘前,商议着昨夜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战事该如何安排。

    “此番。”

    曹焕开口道:“多亏陈将军提前发现城内各个宗门的端倪!真是想不到,这些宗主自己就是最大的元凶,要是开战之后还把他们留在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孙督师尚且没有回到凉州城,今天本王把诸位将军请过来,就是想先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原定计划,是在五个月后,开春之际北上进军,昨夜之事后,大家认为是应该继续保持现状,亦或者是做出一些改变?”

    “自然是要保持原计划。”

    天鹰营主将起身道:“众所周知,蛮人以游牧为主,每逢深秋,牧草充足,人强马壮,是他们最强盛的时期。相反,到了冬季,他们粮食、牧草都会贫瘠,经过一段时间的消耗,到来年开春,往往是最虚弱的时候。

    “反观我北凉军,粮草提前数年就开始储备,完全没有此种顾虑。

    “等到来年开春。

    “以我之强击敌之弱,此消彼长之下,必定能够一击制胜!”

    “李将军说得对!”

    “我赞同李将军的说法。”

    有几名主将出言附和。

    “吕将军!”

    曹焕点将道:“如今在座,你在军中资历最老,经验最为丰富,你认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依我之见。”

    吕籍不疾不徐地说道:“昨夜之事绝非巧合,再加上他们在前线的动作,说明必定还有更大的图谋,继续拖下去的话就等于是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处于被动之中,不如出其不意主动出击。”

    “陈将军。”

    曹焕又问道:“你如何看待?”

    众人纷纷瞥来目光。

    如今的陈三石。

    已经是北凉军中,威望前列的存在。

    “我和吕将军的看法一致。”

    陈三石坦率地说道:“提前动手吧,房将军意下如何?”

    “嗯。”

    房青云身体原因,此次的安排是坐镇凉州城。

    他微微颔首:“不光我们懂得蛮人春季孱弱,他们自己也懂,偏偏这个时候敢跑到前线来,说明必定有所准备。出其不意,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许先生。”

    曹焕转移目光。

    许文才摇晃着羽扇,幽幽道:“微臣以为,是该动手。”

    “……”

    “……”

    最终。

    保守和进攻各占半数。

    但是同意进攻的,都是陈三石、吕籍他们这些威名赫赫之人。

    最后。

    曹焕拍案道:“孙督师回来之前,本王暂代统帅之职,有决议之权。本王行军打仗不多,但也知道战机贻误不得。

    “传令下去,北境二十万兵马整装待发!

    “一个月后,出征草原!

    “然后,我们再好好商讨下,这一仗究竟该怎么打。”

    “……”

    十几名将军议论起来。

    得出的结论,是无论如何也要先把虎丘山拿下。

    此山位置特殊。

    后续进军数千里的话,需要一个锚点来稳定粮草运输。

    虎丘山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至今为止。

    大家对于蛮族在虎丘山的兵力部署,还不够清晰,只知道宇文部的相国坐镇其中。

    “光靠着斥候和夜不收带回来的消息未必完全准确,兵者诡道也得道理他们也很清楚,此次是关乎国运的大战,马虎不得。”

    曹焕说道:“本王没记错的话,虎丘山的位置正好是你负责瞭望的区域内,你对那里的地理地势应该是最熟悉的。五日之后,你点八百轻骑,前去试探一番,可否?”

    “没问题。”

    陈三石应下。

    他也正有此意。

    一场军政要议,持续到戌时。

    等到诸将离开王府以后,外面早就是漆黑的一片。

    而且从今日起凉州城内宵禁,就更加显得寂静。

    “诸位师兄弟。”

    房青云出现在街道尽头:“先不要走,大战在即,咱们一家人,聚一聚吧。”

    “好好好!”

    蒙广信大喜:“洒家记得你以前藏过一坛好酒,也是时候该拿出来了!”

    “走吧。”

    程位说道:“咱们师兄弟本来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我打了一头驺吾。”

    陈三石说道:“派个人去取一趟吧,当下酒菜。”

    十名师兄弟,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单论武道境界来说,其实最弱的还是陈三石,师兄师姐们都是玄象境界圆满,卡在武圣的瓶颈而已。

    来到督师府。

    孙不器和孙璃也在。

    “就差师父了。”

    三师兄聂远低声道:“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团圆啊。”

    “可不咋地。”

    蒙广信大大咧咧地说道:“都多久没有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了。”

    “最近五六年都很少见。”

    “……”

    陈三石倒是才见过,但也不知道眼下师父在何处,在做什么。

    “诸位将军,酒宴在当归院。”

    一名丫鬟领路。

    只见。

    酒宴没有备在屋内,而是就这么摆在庭院中央的桂花树下,两边是诸多的绿植和盆景,头顶的夜幕之中悬挂着一轮皓月。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于主位之上。

    “师父?!”

    众人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但很快,这份惊喜就荡然无存。

    因为他们注意到。

    师父的脸色奇差无比,仿佛消失的不是两年,而是在他身上又度过二十年的岁月,沧桑和衰老层层叠加,看起来有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师父?!”

    众人异口同声。

    一向沉默寡言的叶凤修扔下怀中的佩剑就冲了上去:“您这是怎么了?”

    师兄弟们围做一团。

    “你们想堵死老夫?”

    孙象宗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起开。”

    众人也只得照做。

    “师父。”

    只有荣滟秋赖在身边:“您这是怎么了?”

    “老夫今年正好一百岁。”

    孙象宗理所当然地说道:“老点不正常?你们在座的有几个活得过我?”

    这倒是实话。

    大家心里还是不舒服,但气氛总归是变得好些。

    督师府的管家搬来一坛子酒,开始挨个倒酒。

    “这酒是灵酒。”

    孙象宗缓缓道:“不光喝了会醉,就算是运功消化掉,也会经脉疼痛数日。

    “你们十个人,挨个把自己修炼的功法打一遍给我看,老夫每挑出一个毛病,就喝一碗。

    “老大,从你开始。”

    “是,师父。”

    吕籍拿起方天画戟,打出一套大开大合的王霸戟法。

    然后是老二、老三……

    一直到老十五的陈三石。

    是的,论起排行,其实他是第十五个弟子,前面还有五位师兄,在一场战役中集体丧生。

    “老二,你的枪法还是狗屁不通,喝五碗。”

    “老三,你的剑法过于急躁,喝四碗。”

    “老……”

    “老六,别憋着了,老夫还能不知道你回来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早就说过你练短刀合适,非要练陌刀,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使劲喝,五碗,再疼也给我忍着!”

    “小九,你不错,喝三碗吧。”

    “不错也要喝?”

    荣滟秋拿着铁刺鞭的一僵。

    “让你喝就喝!”

    “陈三石!你滚蛋,懒得看你练。”

    “……”

    本来都拿着长枪准备好的陈三石,有些尴尬地收手。

    “咳咳咳……”

    一阵夜风吹过,孙象宗把拳头放到嘴边轻轻咳嗽起来:“行了,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跟我这个年纪比差得太远,坐下来吃饭吧。

    “丫头,你也过来。”

    他看向孙璃,“你哪都好,但既然不喜欢练武,何必非要强迫自己?以后不要再练了。”

    “对!”

    蒙广信大声道:“有我们呢,师妹你不用练了。”

    “嗯。”

    吕籍开口道:“师妹,有师兄在,何须再修炼?”

    “没错。”

    孙不器自然而然地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开玩笑。

    这一桌子都是玄象圆满和未来的武圣。

    他打小就知道练武没用,摇人才是正道。

    “你给我滚出去,没让你上桌吃饭!”

    孙象宗一拍桌子,又咳嗽两声。

    “诶诶诶?”

    “师兄,你干什么?”

    蒙广信拎着孙不器,直接把他扔出院子:“师父,你别生气!”

    孙象宗给自己倒杯酒,抿了一口后,开始吃菜。

    师父动筷。

    徒儿们才敢跟着开吃。

    一场酒席。

    持续到子时才结束。

    他们的聚会地点,也从院子里挪到厅堂里,从喝酒变成喝茶。

    荣滟秋和孙璃一左一右,扶着孙象宗在太师椅上坐下:“老二,你跪下。”

    “啊?”

    程位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照做。

    “你啊,打小就心眼小,到现在也没变。”

    孙象宗说道:“有时候,过于精细的算计不是什么好事,回去以后,你把这本心经抄一万遍。”

    旁边,管家早已准备好东西。

    “师父……”

    二师兄程位,忽地明白师父今日突然之间把所有人都叫来是想做什么,跪在那里捧着心经,身子有些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老三!”

    孙象宗叫来下一人。

    聂远重重跪地:“师父请讲!”

    “你先前的剑法不适合你,或者说,天底下没有适合你的剑法。”

    孙象宗咳嗽着说道:“老夫,给你创了一门新的剑法,应该要比你之前练的强些,回去以后好好试试。”

    “多谢师父!”

    “砰!”

    聂远重重叩首。

    “老五!”

    孙象宗招招手:“这一仗打完,你就走吧,去灵隐寺,那里有你的位置,为师知道,其实你是师兄弟中最慈悲的人,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师父……”

    蒙广信双手合十。

    “老六。”

    孙象宗继续道:“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

    汪直痛哭流涕:“弟子不该意气用事。”

    “你还知道!孙不悔的命是命,玄武营一万五千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幸亏你运气好,跟着你师弟又杀了回来,不然的话,老夫一辈子都不想见你!”

    孙象宗真的动怒,一通呵斥之后,渐渐平息下来:“这里有一些宝药,是我去极北之地弄回来的,你拿着吧,既然选择回来,就要时刻清楚自己的位置该做什么事情。

    “老七。

    “为师去了一趟庆国,找老友给你打了一把剑,你也收下吧。

    “你打小就心思重,没事多出去走动走动,别老一门心思惦记着仇家,你喜欢的姑娘,师父帮你提亲了,打完仗你就去完婚吧。”

    “师父……”

    叶凤修双手接剑:“孩儿记住了。”

    “小九,你也是。”

    孙象宗说道:“当年的事情,导致心思太重,杀性太重,你以后闲下来跟着老五念念佛经,洗洗杀性吧,为师也给你创了一套鞭法,还有一些丹药。”

    “小九谨记!”

    荣滟秋叩首。

    “陈三石。”

    “徒儿在。”

    陈三石轻轻跪下,聆听师命。

    “你是老夫最小,也是关门弟子。”

    孙象宗悠悠道:“你的师兄、师姐们,许多都是打小就跟着老夫,有些更是老夫养大的,就算是选锋来的,也跟着我很多年了。

    “平心而论,你和老夫的感情理应不如你师兄师姐们深厚,但不论怎么说,你我也是师徒一场,将来希望你好好照顾一下孙不器那个兔崽子和你师姐。”

    “师父言重。”

    陈三石忙说道:“弟子拜入师门不久,但既然习得师门武艺,又蒙受师父诸多照顾,心中自然应把师兄师姐们当成家人。”

    “呵呵,你小子。”

    孙象宗似乎有些感慨:“有很多地方,跟老夫年轻的时候一样,但又有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将来要是遇到同样的难题,希望你能比为师做得更好。

    “其余人,先出去吧。”

    出去?

    房青云点点头,示意其余人照做。

    顿时。

    师兄师姐们就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今日……

    师父明显是在安排后事。

    每个人都得到赠予,而且都无比珍贵。

    只是唯独小师弟单独留下,这是在告诉他们……

    要传衣钵!

    老大呢?

    倒也不一定。

    老大也还没有说话。

    他们来到院子中,就看到吕籍站在门口徘徊,再三纠结过后,才选择走出房间。

    “师父。”

    陈三石找到机会取出灵珠:“天涯海角一别,此物还没来得及归还。”

    “小子。”

    孙象宗没有去接,而是语气平和地问道:“觉得修仙界如何,以后还打算走这条路吗?”

    “仙界残酷,更甚凡间。”

    陈三石颔首:“但来日弟子还是会去闯一闯,毕竟长生二字,人人渴求,弟子也不例外。”

    “老四应该和你说过,老夫原本是不希望你去的。”

    孙象宗幽幽轻叹,而后沉声道:“但既然你想走这条路,为师也别无所赠,唯有一条灵脉赠予你,希望能对你的仙途有所帮助。”

    “给我?”

    陈三石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他恐怕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前往修仙界,也能够修炼仙道的散修,可以规避掉数不清的危险,节省下大量的资源。

    这份礼物,很重。

    “等我死后。”

    孙象宗敲打着戒指:“你把它拿走,里面有武圣之上的功法和一杆长枪,有龙胆亮银枪在,他们会认你,不过也需要你自己有威望,懂我的意思吗?

    “明州之战,你不是跟着八大营打的。

    “东庆,也不是。

    “只有草原这一仗打好,你才能真正让北境,让八大营心服口服,记住了吗?”

    真是安排后事。

    陈三石没有矫情,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弟子谨记。”

    “行啊,不是个扭捏的人。”

    孙象宗扯起嘴角:“老夫就说,一百岁的人了,早该入土,也不知道他们在难过个什么劲儿。

    “记得你答应过老夫的,好好照顾孙不器姐弟两人,就当是老夫拿家当跟你换的。

    “行了,你去吧,顺便把你大师兄叫进来。”

    “是!”

    陈三石起身离去。

    孙象宗才端起茶盏,见到他真就这么走了,故意咳嗽起来,重复道:“老夫让你好好照顾孙不器姐弟两个,你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

    陈三石停下脚步,反应过来师父的意思。

    他连忙转身,重新跪下,高声道:“师父在上!弟子喜欢孙师姐,想把师姐明媒正娶回家,聘礼明日就会送到府上,还请师父恩准!”

    “嗯,老夫考虑考虑。”

    孙象宗满意地挥挥手:“去吧。”

    娶师姐。

    这几个字。

    陈三石的声音很大。

    院落里的师兄师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光明正大,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哟~”

    程位笑道:“小师弟行啊!”

    “阿弥陀佛!”

    蒙广信吟诵佛号:“善哉善哉。”

    “还行。”

    荣滟秋松了口气:“他要是再不开口,就太不懂事了。”

    “啊?”

    院门口的孙不器也听得真切:“陈三石真成我姐夫了?姐,你听到了吗?”

    黑暗中,看不清楚孙璃的表情,只听她说道:“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

    大家都很高兴。

    只有吕籍的嘴角,是强行扯出的弧度。

    但是还没到他,还有希望。

    “吱呀~”

    房门打开。

    “大师兄。”

    陈三石说道:“师父唤你进去。”

    “好。”

    吕籍阔步向前,来到屋内后关上房门,然后重重跪下:“师父!”

    “三十几年了。”

    孙象宗看着他,缓缓道:“把你从战乱之地捡回来,也有三十几年了。”

    “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吕籍叩首,嘴上没有说话,但心中十分期待。

    “你不用想了,龙胆亮银枪是你师弟的。”

    孙象宗直截了当地说道。

    “……”

    沉默。

    大概十几个呼吸的沉默后,吕籍的声音再次响起:“弟子……知道了,龙胆亮银枪也就罢了,但弟子想知道,师父为何连功法都不愿意传授与我?”

    “好,很好。”

    孙象宗扣上茶盏的盖子:“心里有怨就应该说出来,你能直接说出来,为师反而更瞧得起你。”

    “所以……”

    吕籍敬重道:“师父能否告知弟子,究竟是弟子资质差,还是什么事情做错了……”

    他顿了下,似乎回忆起什么。

    “还是当年的事情?”

    “师父!”

    “当年的事情,弟子已经知错,也已经认真悔过,死的每一个人,弟子都把他们的名字镌刻在碑上,安置在山水最好的地方!”

    “十年。”

    孙象宗淡淡道:“老夫曾经把装有功法的戒指埋在那块碑下十年,可你只是立碑给为师看,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只要你去看过一次,哪怕一次,也能发现戒指,但你偏偏一次都没有去过。”

    吕籍虎躯一颤,愣在原地。

    他梦寐以求的功法。

    就这么……

    埋在泥巴里面十年?

    他哪怕去一次,去一次就到手了!

    “孩子。”

    孙象宗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心性如此,改不掉了,你我终究师徒一场,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跟你师弟们反目成仇。”

    “师父!”

    吕籍声音颤抖:“可否,让弟子看一看功法?”

    “既然已习香火神道,又何必再苦苦相求呢?”

    孙象宗放下茶盏,闭上双眼:“都进来吧。”

    “师父!”

    师兄弟们纷纷进门。

    他们看到大师兄脸色不太好看,知晓有些事情可能已经定下。

    “最后再说一句话。”

    孙象宗徐徐道。

    “师父,是要说接下来的战事?”

    汪直说道。

    “是啊。”

    “师父你是督师,也是北凉军的统帅,包括六皇子殿下,也一直在等你呢。”

    “为师就是要告诉你们。”

    孙象宗平静地说道:“为师打不动仗了,从今以后,北凉就要靠你们了。”

    “师父放心!”

    众人齐齐跪下。

    “武有老大,策有老四和小师弟!”

    “我等此战,必定一举歼灭蛮贼四部主力,还北境一个太平!”

    “师父您老人家南征北战一辈子,也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休息,颐养天年了!”

    “对。”

    “师父,等打完仗,我们都辞去职务,来给您养老送终。”

    “呵呵,都下去吧,老夫要休息了。”

    孙象宗轻轻挥手:“以后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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