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初阳背着小半背篓的菌子出山林的时候，才看见太阳已经照到了村子对面大山的半山腰。

    还好，时间还早。

    往下看了眼河对岸，陈初阳就赶紧往山下赶，他今天的事儿还多得很，若是回去晚了，怕是要挨骂。

    陈初阳自幼父母双亡，他上头有两个哥哥，可他大哥是个不成才的，不止一事无成，还学了他们阿爹一身的臭毛病，整日好吃懒做不说，还喜欢糟践欺压两个弟弟。

    快到家门口之后，陈初阳便小心的放轻了脚步，生怕被他大哥发现了。他背上的菌子有好些呢，卖到地主家里能卖不少的钱，他准备将卖菌子的钱藏起来一部分。

    “初阳啊，你可终于回来了！”不远处的院门传来嘎吱一声闷响，陈初阳心一沉，便听到了他大嫂的声音。

    陈初阳疑惑的抬眼，正好的对上了他大嫂那张瘦小却精明的脸，他从没有见过他大嫂这么对他笑，顿时心中一紧，开始害怕起来，同时心里也开始失望，今日的铜板又存不下了。

    陈初阳的大嫂叫魏大美，娘家离着梅家村有些远，足有六十几里地，因此对梅家村的情况便有些不了解。

    魏大美当初嫁来陈家，除却自己因为名声，无人上门提亲之外，也算是被媒人给骗了。

    那媒婆只说陈家没有公婆，成亲之后她就能当家做主，又说了陈家有田有地有房，她嫁过来就能安生过日子，不用花钱置办家产，还说了陈老大长相如何英俊，但却独独没说陈老大品行如何。

    她嫁过来之后，才发现陈家情况和媒人说的天差地别。

    陈家爹娘确实是没了，可都死的都不光彩，陈家在村子里名声很差。陈家确实是有房有地，可房子是破房子，田地也没有多少。

    再说那个陈继平，他确实是长得还行，可一张脸哪有有吃饱穿暖重要啊。

    魏大美自觉受了欺骗，可嫁鸡随鸡，她不能冲着丈夫发火，便把心里的委屈和怨恨都发泄到了丈夫两个弟弟身上。

    她是长嫂，可干的事儿比那恶毒的后娘还要狠，不止吃穿上面克扣两个弟弟，甚至还不让两人住屋里，非要将人赶到猪圈楼上和柴房里面睡。

    陈初阳今年七月正好十六周岁，他大嫂嫁进来也有六七年了，这些年，他从没有见过他大嫂给他一个好脸，他心头忐忑，正胡思乱想间就被他大嫂给拉着进门了。

    陈家的院子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虽说院子和屋子都有些破旧，但该有的都有，三间正房在中间，正房两边是茅房和灶房。

    他一进去，就看见他家正房的屋檐下，坐着一男一女的两个陌生人，而他大哥就坐在两人不远处，几人像是在商量什么的样子。

    他大哥陈继平见了他，喊他到了身边，说是家里来亲戚了，让他今天做早饭的时候做点好吃的。

    “家里不是还有腊肉吗？割一块下来炒辣椒吃，再炒盘子鸡蛋，再弄两个素的，弄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行了，快去吧。”陈继平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便接着和身边的两人说话了。

    “知道了，大哥。”陈初阳小心的看了他大哥一眼，他嘴里答应着却没有立即走，而是悄悄地打量起了家里的两个人。

    那两人里面的女人瞧着有些年纪了，她身形圆胖矮小，可一双眼睛却是透着精明，陈初阳一进门，那女人便一直盯着他看。

    陈初阳原本就害怕，被人盯着看了许久更害怕了，他正把眼睛从女人身上移开，那女人旁边的男人又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那男人长相倒是周正，可陈初阳总觉得他面上有股戾气，好似随时都能过来给你一拳踢你一脚似的，他吓得赶紧的往灶房里去了，一点不敢多看这两人。

    去到灶房的时候，陈初阳刚把自己的背篓放到了角落里，他嫂子就进来了，还去扒拉了一下背篓。

    “你大哥方才闻到味道了，喊你去后屋摘个青瓜再捡两朵菌子煮汤，记住了啊，就两朵别弄太多了。”魏大美一边叮嘱人，一边露出了些警告神色，可突然又对着陈初阳笑了，好似故意强迫自己对人好点儿似的，看着别扭得很。

    陈初阳被他大嫂的态度弄得忐忑，摸不清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便一边做事，一边细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人你也见到了，不错吧？我弟弟可是我们村子里长得最好的，从没收拾过，也比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漂亮多了吧？而且手脚也利落，不止家里的活儿，便是下地干农活也是没问题的。”陈大故意压低了声音，可语气仍有压不住的骄傲。

    他这弟弟确实是长得不错，尽捡爹娘好看的地方长，若不是他长了这么一张脸，人也勤快，他也不敢开这么高的价钱。

    陈大只顾着夸赞弟弟，好同那两人讨价还价，魏大美则是留意着灶房那里，他们两夫妻都知道，那小兔崽子这几年长了反骨，不像小时候那么听话了，若是给他知道了，铁定要跑的。

    陈家屋子里的那对男女姓曹，是一对姐弟，他们是淘沙村的，今日之所以亲自到了陈家，自然是想要亲眼看看陈初阳。

    如今人见到了，两姐弟都挺满意，便干脆的掏了银子。

    陈初阳自小手脚麻利，一顿简单的早饭也不费什么时间，摆饭上桌之后，准备回灶房里，可他刚转身，他大哥却让他留下吃饭，他今日竟是可以上桌吃饭了？

    陈初阳坐下之后，仍有些懵，可他没想到，今日稀奇的事儿还不止一件！他大哥不止让他留下吃饭了，甚至还给他夹了菜，还是夹的肉菜，他大哥给他夹了两片腊肉呢。

    家里有好些日子没有吃肉了，陈初阳馋的厉害，肥瘦相间的一片腊肉塞进嘴里，他留恋的嚼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将之吞下肚子，且就算腊肉下肚了，嘴里仍有满口肉香，连嘴里的馒头都变得有肉味了。

    陈初阳吃肉吃的满足，倒是没注意到他大嫂一脸肉痛的表情，甚至还伸脚狠狠踢了他大哥两下。

    陈继平被妻子踢了也不在意，假意咳了两声还看了陈初阳一眼，才说起了今日的正事。

    “初阳，吃好饭就赶紧把家里收拾一下，一会儿跟我和你嫂子一起出趟门，家里你也不用担心，我喊人通知老二回来了，家里他会照应好的。”

    “大哥，我还是不去了吧，家里我来照应就好了，你和......”

    “让你去你就去，老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反驳了？赶紧吃！吃了收拾碗筷之后我们就走。你他娘的真是贱皮子，想对你好点儿都不行！”陈大说着话还作势要打人，陈初阳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赶紧吃饭。

    之后，陈大又给陈初阳夹了两次菜，甚至那个陌生男人也给他夹了好几次菜！

    饭后，陈初阳去灶房收拾碗筷，可他心里一直有些不安。今日，那两口子实在是太反常了。

    心里有疑惑，陈初阳便小心的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也就是他多了这个心眼，真让他听到外面几人谋划的事情。

    ‘买断’‘籍契’等字眼落到耳朵里的时候，陈初阳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口，整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他大哥想干嘛了。

    几双碗筷要不了多久时间就洗好了，陈大催着陈初阳准备出门了，陈初阳心里着急，想到早上的菌子，便借口自己还得去地主家卖菌子。

    “啊行了！你别废话了，万地主家就在村口，咱们背着菌子去，卖了菌子背篓丢那里就行，你麻溜点儿别啰啰嗦嗦的，真是想不骂你都难。”陈大满脸的不耐烦，甚至开始准备锁门了，陈初阳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他自小就活在他大哥的打骂之下，对他大哥畏惧非常，实在不敢不听他大哥的话。可他心里明白，他今日若是真的听话了，他就完了。

    陈初阳看着正在锁门的大哥，还有那个腿脚不方便的男人，努力镇定着自己。他尽量放松的走出了自家院门之后，立马飞快动作起来，双手一拉将院门关上，还插上了门栓，之后飞快的朝着后村跑去。

    院门一关，陈大夫妻两个察觉不好，等到院门真的打不开了，两人才开始破口大骂！他们急急翻墙而出，可等他们翻墙出来，哪里还有陈初阳的影子，他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陈初阳跑了之后，脚下动作一刻不敢停歇！他知道他大哥要干什么，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那个男人就是年初同他提过亲的那个鳏夫，可这次他们不是来提亲的，是来买他的，他大哥要把他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