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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囚于此处
    沈聿停在山脚,他看不清那站在层层石阶最上端的人。阳光灼目,刺得沈聿难以睁开双眼,他只见那人的身影模糊,徒留一道消瘦的黑影。

    老者似乎是叹息了一声。

    “揽玉,你若要去,便去吧。”

    沈聿不知为何眼眶干涩,他看着上端,半晌没有动弹。

    “若遇难事,便来寻我,为师在此处等你。”老者的声音渗透进四周的空气,又缓缓落入沈聿耳中,“莫要让自己受苦。”

    沈聿无言地看了那处几秒,他像是突然有了底气,转身走去了另一个方向。

    师父总会护着他。

    与沈聿同去越国的还有三四个同门的师兄,他们共同效忠于宣霖。乘渊山上修行十余年,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沈聿在这些幻镜中神志恍惚,周围景象万变,兵戈战马从他身侧嘶哑杀过,最终又化作大批大批迷乱的碎片。

    沈聿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从那些乱象中走了出来,他只知最终战役终止,晟国递来了求和书。

    他助宣霖一路披荆斩棘,最后终于让他登上了帝位。

    宣霖身体孱弱,他在这两年中饱受战争折磨,各种旧疾堆积,在登基后不久就大病了一场。

    沈聿自幼跟随师父修习医术,他留在宣霖身边替他医治,那时便已看出宣霖体内死气沉积,命不久矣。

    沈聿并未将此事告知宣霖,他学医与阎王抢人,总有办法把宣霖救回来。

    可宣霖突然就变了。

    他登基后本性暴露,广纳妃嫔,嗜杀成性。他耗费数万心力为自己打造黄金冠冕,大兴土木造酒林肉池,言语粗鄙,举手投足间尽是与山林野人差不多的匪气。

    他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沈聿难以接受自己苦心扶持几年的人竟然是这副丑态,他数次直言上谏,最终惹宣霖不悦。

    宣霖看向沈聿的目光早已变了味道。沈聿面容不似平常男子那样英气,眼眸狭长偏阴柔,加之睡醒时眼尾总是微泛红,更显不同。

    宣霖不久后就将沈聿纳入了后宫。他像是有意向沈聿示好,让他位居后宫之首,成了一国之母——尊称其为皇后。

    沈聿不堪其辱,他在大婚当日自毁半边容颜,意图弑君。宣霖大怒,将其锁进了坤宁宫当中折磨。

    沈聿在坤宁宫中三年,被喂了无数毒食野果。他不甘坐以待毙,日夜用银针挑开筋脉逼出里面毒素,以此延缓自己毒发的时间。

    宣霖像是知道沈聿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被毒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炼制药人一般炼制沈聿,直到沈聿身体变化,有了百毒不侵之身。

    他要饮用沈聿的血。

    宣霖早前亏空的身体里满是死气,沈聿这种万毒难以入侵的血液,最能滋养他的身体。

    沈聿不知自己怎么会废成这样。他后期甚至不能下床行走,脚筋断裂后他腿部的肌肉也随之萎缩,宫人不允许他出坤宁宫,他便只能扶着墙壁不停地来回走动。

    他偷偷在坤宁宫的野草堆里混种了各类药草。

    每当宫人熟睡,他便在黑夜里爬起来独自捣弄药材。这些药材起码有几百种,沈聿割开自己的血肉,他将这些药材按规律搭配着一个一个尝试,用了足足两年多的时间,才勉强得出了一个有效用的药方。

    离开坤宁宫的第一步,是他要会走路。

    取血的日期从半月一次变为了一周三次,后又定为了一周一次。

    沈聿在取血中途数次失控,他如野兽一般撕咬前来取血的太监,最终被绳索死死绑在了床柱旁。

    自此之后他不吃不喝,两侧的脸颊凹陷下去,像个披着层人皮的骷髅。

    宣霖终于来看了沈聿一次,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把一截断裂的手指扔在了沈聿面前。裹着手指的破布上绣着祥云图腾,是乘渊山上的样式。

    沈聿怔愣在原地,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宣霖。宣霖站在他面前,他背对光线,整个人身上都是浓黑的一团。

    “揽玉,猜猜这是谁的?是你常昊师兄的?还是你凌云师姐的?”

    沈聿嘴唇惨白干裂,他看着宣霖,咽喉肿胀疼痛到几乎不能言语:“……放了他们。”

    “揽玉,他们会这样,都是因为你。”宣霖语调平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聿,缓声道,“你可以死,没关系。但你要清楚,朕知道你师父在哪儿,知道乘渊山在哪儿,也知道你所有师兄师姐在的地方。”

    “他们都会跟着你一起死。”

    沈聿几乎看不见面前的事物,宣霖的话弥留在他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这个空旷的内殿里面全都是与他不符的东西,脂粉、香水、薄纱、银钗……沈聿缓缓转动双目,看到了镜面当中的自己。

    形容枯槁,半边脸上层层疤痕堆积,丑陋地像只不知归途的恶鬼。沈聿单手捂住自己的右脸,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镜面,发觉他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已经有半边白发了。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沈聿抓紧手里的匕首,低着头颅呢喃自语。

    坤宁宫七年,沈聿妖后的名字在两国广为流传。宣霖把他捧得极高,用万千尊荣掩盖了底下所有的不堪。

    沈聿在这些时日中慢慢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他时常被梦魇所困,后来行为举止变得越来越疯癫。

    “都怪你……都怪你……”

    沈聿抓紧自己的头发,镜中的人脸丑陋,不停咒骂着他曾经所做的一切。

    倘若不是他当初识人不清,怎么会让乘渊山和他一起沦落到这般田地?

    都是他的错。

    沈聿流下血泪,他双目通红,蓦然抓住旁边的匕首刺进了自己双目当中。

    终于……看不见了。

    七年的苛政,也让越国快速衰败。宣霖毫无君王之才,在位几年,败仗连连,以至于不得不割地百万以求和。

    晟国乘胜追击,快速攻占了越国周围数百城池,并日日蚕食越国周围领土。沈聿偶尔能听到外面宫女的谈话声,他人虽不在坤宁宫外,但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把握少许外面的形势。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又过了近一年,沈聿才终于等到了消息传来——晟国大军攻入皇城,越国都城沦陷。

    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四处逃窜,暗卫全都离开此处去往大殿,无人再死盯着沈聿的一举一动。